陈氏这才宽慰地点了点头,叹息道:“这世上,皇家的母子,不是子凭母贵,就是母凭子贵。我的卑微出身一直是我这么多年的心病,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这么多年,哪怕是身处太子妃这个位置,也觉得如命悬一线,又似如履薄冰一般,随时都可能被你父君的其他女人拉下来。所以,母亲只能靠着你,母凭子贵。”她拍了拍江烨的手背,郑重道,“你是母亲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出头之日,你一定要努力知道么?要让皇上看重,父君看重,铺平你未来的帝业,让母亲扬眉吐气,再也不用被人指责是小门小户出身。”
恰如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心头,这么多年,上一世,这一世,许多事情从来都由不得他做主。
江烨看着母亲,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点稳重的笑意:“儿子知道了。”
“好,只要我们母子一心,来日的路一定可以走得顺遂。”陈氏凝望着儿子,目光里隐隐跳动着几丝自豪,过来一阵,她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母亲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江烨恭敬道:“母亲请说。”
陈氏缓缓收起原本慈蔼的目光,看向江烨的眼神多了一份审视:“这段时间,可还有与宣平侯府的那位三姑娘来往?”
母亲的目光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江烨的脊梁,让他的心微不可察地虚了一下。
他垂着眼帘:“回母亲的话,这段时日儿子为协理工部与吏部的事情分|身乏术,未曾再见陆家的三姑娘。何况……”
“何况人家如今与你那刚刚归来的堂弟浓情蜜意,你也不必再去掺和这一脚。”陈氏的眼底透露着讥诮,“什么人配什么人,他们这样的,混在一起再好不过,皇太孙便好好收心做自己的吧,等过几日,母亲自然会为你寻得良缘。”
江烨垂眸,违心地笑了笑:“是。”
“这便好,只要你能斩断与她的往来,母亲也不必再专门花心思去教训一个小姑娘。”陈氏掀起眼帘,与江烨相似的眉眼里透露出笑意,“好了,你赶紧去官衙吧,别耽误了时辰。”
江烨垂首,秀丽的面孔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恭敬地应声退下,一直到走出门,他笑容精致完美的面容上才出现了几丝颓唐,领着一众随行的侍卫朝着东宫的宫门走去,恰时远远看见江炜带着侍妾,跟随着自己的生母陆良娣朝东宫门外走远,江炜好似激动地同陆良娣说着什么,陆良娣则温婉安静地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有时候吟吟笑出两声,母子之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江烨眼神淡漠地看着他们母子慢慢走远,过了许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有些疼痛。
抬起手掌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掐着手心,已经把手心掐出了两道血痕。
身旁跟进的内侍一眼便看见他掌心的血痕,连忙上前:“殿下,您的手……”
江烨却只冷淡地看了一眼,心底莫名地烦躁起来:“退下。”
内侍惶惶低头,推至一旁,不敢再做声。
江烨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痕,却又忍不住抬眸看向陆良娣与江炜母子走远的方向,觉得那母子和睦亲密的景象莫名地扎眼和讨厌。
无声的静谧当中,他心底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个字眼,羡慕。
他拥有许多江炜所没有的,但有时候,他还是如此羡慕江炜,羡慕江炜有一个陆良娣那样温柔随和的母亲。
他忽然想起从前幼年时与江炜玩蹴鞠的样子,两个人分明都受了伤,场边,陆良娣吩咐了宫女们为江炜涂上伤药,而后护着江炜问他腿上的口子疼不疼。
而他明明也是一身伤,场边自己的母亲却只是冷眼旁观,拼命地告诉他要赢,要取胜。
那个时候,但凡她肯抱一下他,哪怕是敷衍地抱一下,心疼一句,也好啊。
他要的又不多。
*
自从江殷回来后,时间好似一下变得很快。
他不在的日子里,陆玖总是埋着头无趣地读书、备考,整个生活里好似只充斥了单调的黑白二色,而他回来以后,隔三差五地她便受邀随着他四处玩闹,算是把凤鸣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了个遍。
跨过夏天之后便是九月秋闱,算一算时间,其实留给陆玖准备的时间并不算太多,但是这一次,她却不像从前一样只把一颗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
她仍旧把省试看得很重要,但却不像从前那样把它看得太重。
温完书之后,总是听江殷的安排,跟着他各处游玩散心。
三年多的分离之下,两人其实都有变化。
江殷是收敛了许多从前的少爷脾气,原先桀骜的性格也变得随和了许多,对着外人的时候学会了收敛和克制,也懂得了为人的谦逊;而陆玖的眼里心里也不再只把自己的事情看得重要,一颗心从争强好胜渐渐地软化下来,与江殷相处的时候态度宽和温柔了许多。
而让陆玖感触最深的,还是江殷对待人时的态度。
从前的江殷直接,他喜欢你,就要把他认为的所有好东西都放在你的面前,不管这些好对于人来说,会不会添麻烦,会不会让人察觉到不适,他喜欢她,就总是要跟着她,不管他做什么他都要插一手,冲动好强,从不顾及后果。
从燕云山回来之后,他虽然还是时常陪伴在陆玖身边,陪着她上下学,但是很多时候陆玖能够感受得到,江殷已经学会小心地去感查他人的感受,他的所给所予,都是在他细心体察之后给出的,适当的时候也学会了给她留一点自己的空间,让她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自顾自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通通给她,丝毫没有想到对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