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便是热,热到骨头化成血,要么便是寒,寒极眼珠子也冻成冰。
可是天罚降临,一同被冻在我目光里的旖旎光影,是你啊。往往在我看清你面孔时,感受到的微弱暖意,究竟是你真能激励我求生意志,还是冰棱锋利,扎出我最深里的血来——那也能暖我。
姐姐,姐姐,姐……
篝火旺盛,鱼香与浓烟俱起。现捕现杀,生吃更不辜负天然鲜甜,本也不需多繁杂的调味。那猫儿已经睡在火堆边,仍在抽搐。
宁无双只看着猫毛烧不起来,就没多管,问守玉道:“你吃哪样鱼?”
守玉以为问的是口味菜式,兴致勃勃问道:“姐姐会哪几样?”
“长的,扁的,五角的,八条腿的,我都能做熟,”宁无双便澄清下自家乏善可陈的厨艺,“你吃哪样鱼?”
“啊,原来是这么样的规矩,”守玉笑脸不改,仍把备好的词儿说出:“经姐姐手调弄,于我而言,俱是美味。”
宁无双点点头,专注料理,选尾最肥的,拿芭蕉叶包了,递过去。
“姐姐真厉害。”守玉雀跃着双手接过,新奇地看上看下,像是从未见过熟鱼。
那位快钻进火炭里的宁非相整个身子扭动了下,恰好扑灭皮毛上的火星子,也不知清醒过来没有,斜着身子挪进岩洞里。
“姐姐不跟着去?”守玉凑过去,歪在她肩头,哪里是放人的架势,手指夹住她耳边发,心疼道:“照顾猫儿这么辛苦呀,原来我家八师兄就散养在山上,也能长得圆滚滚呢。”
“你再看下去,我要更老了,”宁无双夺过她手里的鱼,抱怨道:“巴心费力得了,却又不吃了,光看能顶什么事儿,这不是熟了么,哪里吃不得了?”
宁无双吃尽了鱼尾,将鱼肚的肉分出来剔骨,这是给宁非相预备的,其实哪里需得磨烦许多,他做猫时鱼鳞是吃的,八爪鱼眼也是咽的,素质极高,简直猫界少有。
这令守玉想起只会在饭盆底寻找猫生意义的八师兄,就是这个掀碗的臭毛病,总能气得师尊跳着脚大骂其“孽畜”。
(封珏:怎么,本王的鲜鱼活虾不是在底下盖着的,不盖着不怕跑了么,什么,你说那盖子上糊糊才是猫饭,谁家拿盖盖盛饭,本王劝你改变下生活习惯。)
守玉被推开后再不往上缠,踮脚托腮静坐在一旁,见她这般亲力亲为,却还有几分把宁非相当个没人性的爱宠,总觉得不妥,心道这大小姐实难伺候,那猫妖修成人形也不得自由身,行坐起立,还得看人眼色,成人与不成人,也没甚区别了。
她打了个呵欠,“困了,我就在这儿睡么?”
宁无双这才抬头,见她摇晃晃眼惺忪,便道:“进洞里吧,入夜了风大呢,我可背不动你。”
何况今夜月色无边,正是银尾鱼交合产籽的绝佳时机,实在是没理由错过呢。
“好——”她应了却也许久不动,打了个盹才慢悠悠蹭起身,一步一拖进洞里歇着了,也没管后头宁无双喜滋滋捣腾渔网水衣,似个面目可憎的土财主。
“我一见你,就知道她为何落到这般田地。”守玉抱臂靠在洞内岩壁上,斜斜往角落蜷缩的那团黑影看去,未听到回音儿,便将裙儿提了,露出光光一只白脚丫儿来,嗔怪道:“真是个怪岛呢,沙子咬人,还将人鞋也偷去吃了。”
宁非相转过脸来,昏暗洞内,也可看清他脸上的三分猫相,因受了回雷劫,便不如弯牙儿岛上的大兽们体面,头顶上连毛耳朵都不生。他手里攥着的正是日间守玉踩他时,脱手甩落的一只鞋,被撞破前,正捧在脸上,闻个不休。
“我就在跟前呢,那鞋都没热气儿了,如何能解你心忧,我就站在这儿,何必舍近求远呢?”守玉字字蛊惑,眼里似是慢了拍子,尚未滚热,不温不凉瞧过去,
“猫儿,我的鞋可是香的?”
宁非相拖着身子,挪到光亮处,把鞋子递还她,嗫喏道:“我不想这样。”
“不想拖着残病之身?”守玉尚不算亲善,倒也有些笑影,道:“我可给你个速死。”
他掀眼皮子瞟了守玉一眼,复又飞快缩回去,凉凉道:“你要真要我死,何必在冥王眼皮子底下放水?”
“你这等人物,独对我家姐上心,不说她现下为保我贱命,已然掏空了身子,比个同年岁的凡人还不如些,就是从前风光时,我也看不出有何令你惦记。”
守玉默默听着,心道:我说那日与藤蔓夜舒成事,她一味不避,便是存了心思在我玉修山双修之法上了,亏她还好心传我些真气,原是做买卖来的,不过想与我银货两清,再不相干罢了。有话说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她宁大小姐为了不同我攀交情,真是脸皮也不要的,确是那家出的种呢。
她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将这些显出来,只顺着宁非相话头做戏,大为震惊地嚷了声,“你不信我能为宁无双做任何事?”
俏生生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瞪得老大满是不可置信,全是不期遭他恶意揣测,而大受屈辱的可怜模样。
宁非相不为所动,定定道:“不信。”
守玉朝后一仰,满不在乎道:“我也不信。”
“什么?”猫儿宁非相觉得好笑,也觉得此刻她身上那股子要命的好闻香气更浓烈了些,他没有深想,便道:“原来连你自己也不是信心百倍,能靠着一时的新鲜,就将我比了下去么?”
“不,”守玉冷下脸来,“我所怀疑的,是你的决心。”
“小猫儿,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的声音倏忽间变得缥缈,如同凌于半空之上,可她人近在眼前,散发着香软的气息,看上去一捏就碎。
那么,尝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