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母子看清了面前的年轻女子,身着白大褂,一头长卷发捆成马尾扎在脑后,面容素净,脂粉未施,很漂亮的一个人。只是那双黑瞳,直直地看着人,通透干净得让人心惊。
孙家母子虽然抬眼看着乔薇,但这个漂亮的突兀的年轻女人并没有出现在他们此刻的神志里。
人处于巨大悲痛中时,周围的所有人事都是模糊的。他们一边抬眼看着乔薇,一边继续痛哭着。乔薇的出现,就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落入了一颗小石子。
有“扑通”的一声,也有水花,可却瞬间淹没在广袤的悲痛里。
直到乔薇边拿出自己的证件,边说出了那句话:“您好,我是本院opo办公室的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请问,你们愿意捐出孙永康先生的器官,让他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下去吗?”
孙家母子听见了乔薇的话,但那话却只是进了他们的耳朵,并没有进入他们的心里。
他们继续哭着,也继续看着乔薇,那眼神里,一半是悲伤,另一半是不置信的懵懂。他们不是听不懂乔薇的话,他们只是不敢置信,有人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会呢?
他们的亲人还躺在病床上,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还是完整的,他的皮肤还是温热的,他的肾脏还在正常地发挥着作用。
怎么会有人走过来,说要让他捐献出器官呢?
怎么会有人在他们如此悲痛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呢?不可能的呀。
他们就这样边继续痛哭着,边看着乔薇。直到半分钟之后,乔薇的话彻底地从他们的耳朵里落入了心里。
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真的。
这个女人真的是要在他们的亲人活着的时候,揭下他的□□,取出他的心脏,摘下他的肾脏,切下他的皮肤。
孙家母子停止了哭泣,他们看着乔薇,眼神已经变了。
乔薇记得自己几年前去看了藏区的天.葬台,那里有烈阳,有经幡,蓝到纯净的天空上还有无数的秃鹫,在盘旋着,耐心地等待着天.葬师处理遗体,好随时俯冲下来,饱餐一顿。
那个时候,乔薇看着那些秃鹫的眼神,充满了恐惧,震惊,厌恶以及不可思议。
就像是此刻,孙家母子看着自己的眼神。
她就是孙家母子心目中,天.葬台上的秃鹫。
甚至等不及孙永康咽下气,她便要啄食他的骨肉。
孙永康的儿子名叫孙家胜,他个子不高,但身体壮实。此时,他双眸里闪着慑人的光,一张脸涨得通红,额角有忍耐的青筋。
如果不是顾忌着乔薇是女人,估计他会一巴掌甩过去。
“给我滚!别让我看见你,滚!”
孙家胜忍住了打人,但忍耐不住气愤,他夺过了乔薇手中的“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证件,想要把它撕碎,以此来进行发泄。但那证件塑封过,他撕扯不动,最终只能用力地丢在地上。
那证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就像是一个驱赶的姿势。
孙家胜要驱赶走乔薇,驱赶走这些围在他父亲身边的秃鹫。
明远医院是国内最早拥有器官移植资质的医院,同时还成立了我国最大的器官移植研究所。几年前,明远医院成立了opo(人体器官获取组织)办公室,成员有器官移植专科,重症科,内外神经科的医生和护士,此外还有专业的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
协调员需要拥有临床医学本科以上学历,协助医学专家进行医学评估,向相关的医疗服务机构的医护人员提供培训,协调参与捐献器官的获取和运送。
当然,最难的一项工作,便是发现潜在的捐献者,并说服其家属进行器官捐赠。
而脑死亡之后,身体的其他器官在医疗设备的帮助下,大概可以存活一个月,之后便开始衰竭,进而死亡。因此,器官移植必须争分夺秒,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家属平复情绪。
协调员们常年守护在icu病房门外,当发现患者生命已经无法挽回时,他们只能抓紧时间,在家属最为痛苦时,提出捐赠器官的要求。
可想而知,协调员们被拒绝是家常便饭。
医科大学毕业后,乔薇应聘成为了明远医院opo专职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这份工作她做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所受到的拒绝是不计其数。
十个潜在捐献者当中,大概只有一位捐献者的家属能够同意。
家属们对协调员不理解,充满了敌意,比孙家胜更激烈的家属,乔薇也遇见过。
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责怪这些家属。
因此乔薇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朝着孙家母子微微鞠了个躬,随即来到了走廊角落,半蹲下,捡起自己那张被孙家胜丢掉的协调员证。
而在乔薇半蹲下的同时,她的眼角看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双被牛仔裤包裹住的长腿。
笔直纤细,腿型完美。
再抬起头来,乔薇看见了秦云淡那张恬静如幽兰的脸。
哦,小白花来了。
作为她的同班同学,秦云淡医科大学毕业之后,同样也来到了明远医院里,做了外科医生。
此时,乔薇的姿势像是在跟秦云淡请安似地,输人不输阵,乔薇连忙站起了身来。
秦云淡很适合穿白色,白大褂穿她身上,像是给周身都罩上了一层柔光。
不像乔薇,那白大褂穿着,显得人更清冷了。
秦云淡微笑,唇边有小小的梨涡,笑颜清雅:“乔薇,其实你在学校里,成绩比我好的,为什么不当医生,反而跑来当opo协调员呢?”
乔薇刚工作受阻,也懒得跟她废话,反问道:“秦云淡,其实我们的关系也没有这么好的,你何必要装作关心我的样子呢?”
秦云淡人如其名,笑得云淡风轻:“乔薇,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