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打来的电话让他心悸,以为他的不告而别被抓包,他还在想着怎么向她解释自己的突然离开。
她说她被困在大雨里了。
他在大雨里找到她,她被雨浇得狼狈,她向自己哭诉着。
是时候告别了,我的朋友,希望你能开心起来,不要再哭泣了。
他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城市,投出了几十份简历,但是大部分被刷下来,小部分在面试后也无一例外地杳无音信。
他确信自己面试时表现很出色,学历也不会是他的短板,他终于在被通知失败时询问原因,得到的回复是:你上了行业黑名单。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他换了个行业投简历终于被录用,虽然实习工资很低,时常加班到深夜,但是只要转正了工资就可以勉强维持生活。
转正那天正好是他生日,他买了一个小蛋糕回家里庆祝,母亲也很开心,他们喝了一点酒,母亲承诺她再也不会出去赌了。
第二天却被老板叫到办公室,宣布他被解雇了。
人一旦沉醉于自身的软弱,就会一味地软弱下去。会在众目睽睽中倒下,倒在街头,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夜晚街边一个跛腿的人在街边卖唱乞讨,卖力地唱着《恭喜发财》,巨大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可是碗里只有零星几块钱,旁边躺着的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往他的碗里投了十块钱。
跛腿的见那酒鬼躺在他旁边很久了,那人穿着打扮一副精英阶层的样子,躺在全是灰的街上却是他一个讨饭的都干不出来的事。
“唉,要不要唱两句,发泄一下,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嘛。”跛腿的将麦克风递给酒鬼,却被酒鬼推开。
“我要找工作,我没有工作了……”酒鬼在那嘟囔着,撞到了一个酒瓶。
跛腿的见酒鬼在那很影响他要饭,得把他打发走,“好好好,找工作,我带你去找工作,你家在哪里呀?”
跛腿的套话套了好久,终于在酒鬼那套出他家住址。
他将酒鬼扶上出租车,司机说去那地要十八块,好家伙,他还倒贴了八块钱。
“能在我一个讨饭的手里要到钱也算你有本事,快滚吧,去找个厂上班。”跛腿的从车窗里塞了一张名片在酒鬼怀里。
那名片是遇见的一个老头硬塞给他的,说可以去他厂子里上班,跛腿的向来自由惯了过不惯早九晚五的生活,不过他一直将名片塞在口袋里,告诉自己来乞讨是喜欢自由,而不是迫于生活。
“唉,你听说没,俺们厂里来了个h大的高材生。”一个女工一边往机子里倒浆一边和旁边人八卦。
“啊,高材生来咱厂子里上班啊。”
“那可不是,还是人家主动找上门的,厂长一看就乐坏了。”女工眉飞色舞地说着,仿佛是她亲眼所见,“不过他可不和咱们一样,他是来当技术顾问的。嘘,人来了。”
老厂子六十多矮矮胖胖一老头,看起来精神矍铄宛如年轻人一般意气风发,旁边跟着年轻人戴着个眼镜,走路一板一眼地比老头都古板。
“江殊,你真的可以改进我们卫生纸的配方,咱厂子小,没啥技术人员,这配方还是我从外面花钱买回来的。”
“厂长,你放心,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轻易说这些的。”江殊觉得厂长信任才是保住工作的关键。
“唉,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厂的,其实说实话我总感觉你是其他厂里派来的,毕竟我给不了给你什么高薪。”厂长犹犹豫豫地说,他向来是藏不住心事的人。
江殊觉得厂长太朴实真诚了,他也不知道谁把名片交给他的,第二晚他去喝醉酒的广场上找过,人再也找不到了,或许他去别的地方了吧。
时间过得特别快,他来这里已经第四年了,厂子里的人都和他熟稔,都管他“小江”“小江”地叫,不过厂子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小程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叫“江哥”。
小程是他来厂子第二年过来的,原先家里条件不错父亲开了一家小公司,后来家里父亲小公司倒闭了,负债几十万父亲选择自杀,母亲自此一病不起,小程辍学来厂子里上班。
厂子里最近接到了大单子,他们决定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江殊骑着电动车带着小程去三公里外的小卖部买啤酒,回来的路上穿过拐弯的路口,他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站在园区门口。他猛地刹车后面的小程牙都磕到了他背上。
小程疼得龇牙,好奇地问:“江哥,怎么了,有东西落小卖部了?”
“没什么?”他回过头看时,那个男人已像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厂子里就那二十个人,男的一桌喝喝酒吹吹牛,已婚的说老婆孩子那点事,没结婚的讨论厂子里哪个女工最漂亮。
粗俗倒也格外让人踏实。
“小江年纪不小了吧,要不要我把我家妹子介绍给你。她长得可水灵了,又漂亮又贤惠。”老蒋喝多了酒拉着他,势要把妹妹许配给他。
“得了吧,你妹妹高中都没念完,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程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说,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你,你……”老蒋喝得脑子都不灵光,骂人的话都抖落不出来几句,要是平时能骂得人后悔来到这世上。
江殊喝多了没法回家,就在小程的宿舍将就一晚。
“小程,你想继续读书吗?”江殊躺在床上嗡里嗡气地说,他看见小程桌子上认真做笔记的课本。
“我……我才不想,我就是为了和老蒋那些二溜子面前装装逼才学的。江哥你别想了,早点睡吧。”
“小程等我回去了,你也回去上学好不好?”江殊有预感他快要离开这里了,他不想留下遗憾,当初是这些人的善意,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他想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我回去就有钱了,我寄钱给你,等你上完大学工作了再还给我。”
“江哥,你为什么回家去就有钱啊,你该不会是富二代回去继承家业吧。”
“我不是。”
“我就说嘛,富二代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江哥怎么可能是富二代?”小程困得要死,稀里糊涂地说。
江殊喝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只听见小程一句“富二代没有一个好东西”,就有点着急,大着舌头反驳道:“也是有个好东西的。”
小程抬头望了望上铺的江殊,他觉得江哥脑袋肯定是醉糊涂了,糊弄地随口应和,“知道了,知道了。”
灾厄如约而至,谈好的单子,连合同都签了,对方却宁愿付违约金,也不愿意把订单交给他们厂,一个合作十几年的老客户都突然将订单转投他厂。
江殊主动跟厂子提交辞职信,这些年遇到的人和事已经让他内心足够强大,他需要回去面对,不能再连累他们了。
他是瞒着其他人悄悄走的,他并不擅长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