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夺得千峰翠色来(十三)
聂慈虽然身在隐泉,但消息却并不闭塞,毕竟她每旬都要将烧制成型的琼琚送回昌州,今日来到聂家的瓷铺,恰好听见掌柜提及此事。
“据说住在清风楼的那位富商,家有良田千亩,腰缠万贯,此次进昌州城,就是为了挑选一家瓷窑合作,也不知咱们聂家瓷窑有没有这样的运道……”
聂慈眼神闪了闪,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位颇具名气的行商,就是颜舒棠生命中最为重要的贵人——赵王。
颜舒棠正是将弄影瓷的方子献给赵王,才博得了他的青睐,一跃成为金尊玉贵的赵王妃。
可以说,颜舒棠之所以能走到那个位置,脚下踩着的是原身的尸骨和聂家多年的累积。
但聂慈却不愿当她的垫脚石。
掌柜给聂慈倒了杯热茶,白胖的脸上满是笑意。
在他眼里,聂慈这种天赋卓绝的烧瓷师傅,简直比神仙下凡还要稀罕,聂家上下几百名窑工,都靠着瓷器生意过活,窑口烧出的上品越多,他们的日子就越舒坦。
因此,掌柜的自然不敢怠慢聂慈。
“慈小姐,这次您带来的琼琚多了三件,可是这一炉烧得好些?”掌柜忍不住问了一句。
聂慈性情淡漠不假,却并非倨傲之辈,她轻轻颔首,温声道:“琼琚对温度要求极高,即使窑工们轮番盯着火势,也容易生出岔子,不过这回运气好,琼琚不仅数量多了,色泽也更加接近红彩。”
“红彩难得,价格是其他瓷器的十倍以上,即便城内的富户不少,有财力买下红彩琼琚的人依旧寥寥无几。”顿了顿,掌柜提议道:“小姐,要不然咱们将这只红彩琼琚送到清风楼,那位行商肯定出得起高价。”
聂慈并不想与赵王多做接触,前世颜舒棠那般狠辣的对原身下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赵王。
因而她下意识地对这人存有几分抵触。
“那名行商终究不是昌州本地人,咱们也不清楚他的底细,贸然将红彩琼琚交给他,恐怕不太妥当。”
掌柜也觉得聂慈的话颇有道理,他轻抚着下颚的长须,“既然如此,小姐莫要着急,小老儿会慢慢寻访合适的买主。”
聂慈应了一声,随即离开瓷铺。
与此同时,颜舒棠独自一人来到聂府,她头上戴着帷帽,色泽浅淡的薄纱遮住她那张妍丽的脸,只露出尖尖的下颚,莫名透着一股惹人生怜的味道。
这会儿聂父不在府中,她径自往主院的方向行去,等见到聂母以后,颜舒棠摆了摆手,摒退房内的丫鬟,随即脚步踉跄的扑进聂母怀中,失声痛哭。
“母亲,女儿看走了眼,误把心狠手辣的豺狼当作良人,孙泽生自私狠毒,昨夜他吃醉了酒,嫌弃女儿是个无用的废人,对女儿破口大骂,甚至、甚至还拳脚相向。”
说话间,颜舒棠慢慢摘下帷帽。
她的双手如今还不能用力,好在帷帽的分量几近于无,这才露出了红肿不堪的面庞,配上盈满泪水的双眼,说不出的可怜。
聂母做梦也没想到孙泽生居然如此无情,当初他求娶舒棠时,言道自己会一生一世待舒棠好,哪知道仅仅过了三个月,他便原形毕露,委实狼心狗肺。
“舒棠,娘这就去孙府找他们理论!就算孙泽生不是个好东西,孙父孙母为何不加以阻拦?他们好狠的心肠!”
颜舒棠细瘦脊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她慢慢往下滑,最终跌坐在地上。
“娘,您别去孙家,就当女儿求您了,当初我执意要嫁给孙泽生,已经沦为昌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是再闹上门求一个公道,女儿恐怕就没脸见人了。”
颜舒棠低垂着头,默默流泪。
她知道聂母最见不得自己这副模样,此时的聂母,必定心疼的无以复加。
而事实正如她料想的那般。
聂母蹲在养女跟前,拿起绢帕为她擦拭眼泪,连力道都不敢用得过大,生怕弄疼了她。
“舒棠,娘都听你的,不去孙家了,你别难过,安心在家养伤。”聂母低声诱哄。
过了不知多久,颜舒棠扯了扯唇角,强挤出一抹笑来。
“娘,您知道泽生为什么会对我动手吗?”
聂母心底充斥着怒火,她不明白孙泽生这么做的理由,只能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
“他说我是个没用的废人,除了那副皮囊以外,没有一处能比得上姐姐。
是啊,姐姐可以烧制出价值千金的琼琚,可以使聂家恢复既往的荣光,而我能做什么呢?只能呆在家中无所事事,连更衣洗漱都要假手于人。”
“舒棠……”
聂母将养女抱入怀中,只听她哭着哀求:“娘,您再帮棠儿一回好不好?女儿想要琼琚的秘方,只要能烧出琼琚,女儿就不是废人了,也不用再在孙家受尽欺辱!”
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颜舒棠如释重负,她死死咬住下唇,殷红鲜血顺着玉白的肌理蜿蜒而下,刺痛了聂母的双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舒棠,不是娘不想帮你,而是聂慈太过冷血,她、她根本不会将琼琚的秘方交给我。”
聂母脑海中浮现出聂慈淡漠的神情,觉得既无奈又无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颜舒棠倒是替她出了个主意——
“娘,就算姐姐眼里没有我这个妹妹,也没有您这个母亲,但她到底是大业的子民,抛不开孝义二字。”
“此话怎讲?”聂母不太明白养女的意思。
“只要您装作病榻缠绵的模样,必须用琼琚的秘方换取救命的良药,即使姐姐心里有千般不愿,也无法拒绝。”
聂母十月怀胎生下聂慈,其中辛苦自不必提,不求后者以命换命,似羔羊跪乳一般全心全意侍奉,但求她拿出一道瓷方,便能救下自己的生身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