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悲怆的声音掺杂在这茫茫细雨之中,耳畔还时而传来一阵阵波涛滚滚的温柔声音。天上未亮,地上结霜。袁义山靠着柱子,说完这番话便没了下文,至余留下没来由的绝望。
君虞低下头,抬起脚,踢了踢一旁的石子。和袁义山相处这么多天,他从一开始的害怕、胆战心惊,到现在能和袁义山并肩站立,畅谈心腹,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漠北还在吗?”君虞问道,“只要漠北还在一日,北明就不会倒下。”
袁义山闻言,眨了眨眼睛,很狂瞳孔处便布满许多湿润的色彩。原以为是雨水落进了眼睛里,后知后觉间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泪水。他读过的隋唐五代史不胜其数,更别提宋元史更是众之多多。
看着满天的细雨,他抬起手捧起了一汪雨水,雨水从他的指缝间隙游过,滚到地上。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物——南唐后主李煜。时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和李煜也有些相像,但差别更大。
李煜好歹是个皇帝,虽身不在皇帝,心也不在,但他就是一个皇帝,登基戴冠,名副其实的那种皇帝。但袁义山自己却有些失语,想当皇帝的是自己,在皇权面前退缩的也是自己,这一切都来自于自己身世埋在骨骼之中的谦卑。
都是乱世之中的红尘之客,都曾看过刀尖冷眼,也都曾感受过血流漂橹的残忍。脑海中想象的李煜刹那间变成了周博云,那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高台之上,目光所及是朝中宫殿,是袁义山。
“漠北......漠北还在吗?”袁义山闻言摇摇头,扪心自问,“漠北在不在呢?”
这时,肩膀上覆上一阵温热的体温,袁义山微微侧目,看到君虞坚定的双眼,内心一阵动容。他记得君虞曾跟自己说过,他是中原人,随之迁往漠北,谁能想到他一迁就是这么久,已经做好世世代代定居漠北的准备了。正因如此,他才对漠北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那是绵绵不绝的乡愁。
“袁大使,”君虞顿了顿,继续道,“那只是个梦。现在东厂还在、韩轲还在、周博云还在、宫春槐更在,没有谁会离开。更何况,漠北誓死守卫着北明最后一块防线。”
袁义山叹了口气,又是自顾自地问道:“北明存在了多久了?北明的历史延续了多久了?”
“两百多年了吧。”君虞答道。
“盛世大唐可谓是贰佰捌拾玖年的历史,北明的光景是不是也快走到了尽头。”袁义山目光渐渐浑浊,悠远起来,“君虞,我怕我成为了亡国之臣,到后世会被万人谩骂。”
君虞反问道:“袁大使,您认为韩轲就不怕吗?亲手弑父弑母弑亲弑长,您没有任何罪状,可是韩轲早已鲜血淋淋了。韩轲如何登上东厂督主之高位的,那是他亲手杀死魏德贤才换来的如今的荣光。他是如何进入东厂,成为一代指挥使的,那是他亲手覆灭神机营所有玄甲兵才换来的如今的天下——袁义山,你没有——”
“我说,我趁宫中没人之时,坐到了皇帝的位置上,这算不算一种罪孽?”袁义山犹豫了一阵,手掌握紧又松开,又道,“我想肯定是的,这一定是一种罪孽。毕竟,皇帝的衣袍都不能随意抓,更别提趁人之危登上高位。”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过,袁义山疼到“啊”了一声,随后抬手抚上自己被君虞的掌心打红的脸,再慢慢地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然而,君虞只是微微喘着气,他有些气愤地看着袁义山。
两人静默了很久,这时,君虞平息了口气,缓缓开口:“袁义山,你疯了!”
“掌管军政还不够吗?”君虞接着道,“袁义山,你这个疯子。”
听到这里,袁义山只是冷笑一声,红了眼眶。他“刷拉”一下,拔出腰间的剑。佩剑闪烁着泠泠微光,剑身淋漓着广信的雨水,显得格外的透亮。袁义山的剑法并不是很好,但以“枢密院大使”之身,却足够能对君虞造成威胁。
君虞见到此情,看样子也是被吓傻了。面对着袁义山的佩剑,他手无缚鸡之力,浑身上下完全没有武器,使得上力的恐怕是这一身漠北练成的狂沙浩浩般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