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骂我是疯子?”袁义山冷哼一声,提着佩剑朝君虞缓缓走来。
他的眸色深沉,像是波澜不惊暗色的深渊,不可窥探,如履薄冰。在君虞眼中,袁义山一直都是温润可人的文人标准模样,第一次见他如今日这般——双眼之中充满着狠狠得杀戮,数不尽的血脉在此刻瞬间爆发。
袁义山咳嗽了几声,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但此刻并不觉得冷。
“好,君虞。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疯子。”袁义山勾唇坏笑了一下,笑声溶解在萧萧的风雨中,显得并不透彻,“我家以前是一芥草民,在混沌之中蹉跎了许久。爹娘负债累累,整天被人喊打喊杀,无论风霜雨雪,都要露宿街头,万人唾弃。常人百姓盛传一句话——‘城南处,袁家墓。’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此刻,袁义山举起了手中的佩剑,横在了君虞的眼前。
“常人百姓想让袁家去死啊!”袁义山说这句话时,特意加重了“死”这一字,仿佛在他眼前,生死的界限从来不是这么分明的,“我们受不起债主的蹂躏虐待,我们也想死,可是我们死不得!娘对我说,要想和过往的命运冰释前嫌,就要多读书,考科举,做高官,赚大钱,然后才有权利惩罚曾经欺负我们袁家的那些人。”
袁义山有些哽咽,握在手中的佩剑微微颤抖:“袁家很穷,没有钱,更不及那些寒门子弟。爹告诉我,如果想读书,就要去偷富贵人家的书,反正住在里面的少爷养尊优渥,哪怕不读书都有官做。于是,我当时觉得爹说的话颇有道理,我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偷书,在这个过程中,确实挨了不少板子。但我不在乎!但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挨多少板子都是随便的!真的!”
“后来我参加了科举,中了甲等,成为了学士。如我娘所说的,我的命运就此改变。”袁义山笑了笑,却令人感到惊恐,“可我看到坐在高台上的皇帝时,我又不满足了——我要坐到那个位置。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后来我也跟着这个想法一步又一步地走,花了七年,坐到了‘枢密院大使’这个位置上。是我痴心妄想,是我食髓知味,我不知道我坐到那个位置上又会是几年后的事情——或许,我一辈子都坐不到。”
“你知道那天皇子对我说了什么话吗?皇子说:‘别看东厂现如今风头正盛,可一旦离了宫春槐,东厂就不值一提,是一颗弃子。我有预感,韩轲会是最后一任东厂督主,之后整个天下,‘东厂’之名将会从历史上抹去。’我突然意识到,我不可能毫发无损地除掉皇子,坐到这个位置上。在我的身后,还有势力强大的东厂,还有那名睚眦必报的东厂督主——韩子安。”
此话说完,袁义山手中的刀似乎有些脱力,无精打采的垂在身侧。
君虞只是闭上了眼睛。在漠北都护府内当守卫这么多年,他认为袁义山的这些话全都是痴心妄想,全都是痴人说梦。在陈家被灭门之后,陈自寒遭到的唾弃远比袁义山所遭遇的还要严重,漠北都护府内更是上下混乱,刚刚重振的漠北都护府各个人员还不是很熟悉,缺乏信任。而陈自寒就是这样,在这个严峻的环境下,一步又一步恢复漠北都护府昔日的荣光。
但这些,袁义山永远都无法想象到。他考科举的路上,连书都是偷的,即便坐在了“枢密院大使”这个位置上,那也是在盘根错节的势力之中的井底之蛙。
“袁义山,”君虞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往前走了一步,慢慢地逼近袁义山,“韩轲走了这么多年,顶多觊觎过‘东厂督主’之位,但对于‘黄金高台’他是一丁点都未设想过。”
袁义山听罢,立刻举起手中的佩剑。锋利的刀锋斩断雨丝,时间空出了几秒,只在眨眼间剑锋就已经指向君虞了。而面对着冰冷的、尖锐的剑尖,君虞在漫漫风雨之中,安稳如山。
“你和我、众人都不一样。众人是害怕韩轲,而你却是嫉妒韩轲。”这一番话仿佛戳中了袁义山扭曲的心头,他立刻挥起佩剑,只在眨眼间刺入了君虞的胸膛。
然而,这致命一剑一出,袁义山便后悔了。
“君虞......”袁义山彻底慌了,慌乱之下他却做了更傻的事情——用力从君虞的胸膛之中拔出佩剑。
眼前人的身子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但却还用一丝神志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但还是抵挡不住疼痛的来袭——这剑刺的位置太过于显眼和致命。但是,在这一剑未出鞘之前,君虞就已经做好死去的准备了。
袁义山朝君虞走近一步,却被君虞抬手拦住。
“扑通”一声,君虞跪倒在地。因疼痛作隐,失血过多,他的面色苍白和病态,而那双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地凝视着袁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