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挤在人群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挖煤的山矿。
平时轰轰作响的矿洞,此刻悄然无声,被炸飞的乱石,在地上肆意蔓延。
为首的一个妇女叫董息,她生得粗壮结实,虽然比较矮,但嗓门大,脾气暴烈。
董息很有主见,她四下张望,大惊失色道:“这老板怕是跑了!”
“啊!——”
人群变得躁动难安。
左明随着大部队,将这个方圆数里的矿山仔仔细细翻找,工人们就近搭的棚子,被炸飞老远,耷拉在要死不活的树桠上。
老板住的临时简易房,也被炸得倾斜一半,歪歪扭扭。
经过一番查找,果真人去楼空,老板早已提桶跑路。
这群妇女眼见希望破灭,边箍紧缚在腰背间的麻绳,边痛哭流涕地把自家男人的尸身,往回家,一步一步地拖。
山英镇冷面无情的深山,回荡绵延起伏的悲哭。
父亲左柱国意外死后两个月,母亲束贞的肚子藏不住地高挺起来。
左明想不通,母亲到底是从哪里变出这么多吃的来满足她天天嚼个不停空的嘴。
他和家里其他的孩子们,被母亲赶出房门外,不准他们进入她的卧室。
孩子们只能隔着门,细细地听母亲嚼东西的声音。
越听越饿,越饿越想听。
左明第一次也伏窗而听,后来他明白这不过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毫无卵用。
他和其他小孩子经常饿得动不了,在街道空地里痴痴望天。
扈达的声音又再一次响彻在街头巷尾,他大喊大叫:“死人了!死人了!”
这个无聊的消息,引不起这群饥饿孩子们的任何兴趣。
他们无力起身,也完全不想知道到底谁死了。
街坊邻居自然知道谁死了,他们各个交头接耳,面色兴奋,大谈特谈,唾沫飞溅。
死的人是性格刚烈的董息。
她家里有5个男孩,2个女孩,一对公婆,公公中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婆婆患有白内障,看东西一片糊,完全做不了事。
她如众多山英镇的妇女一般,自己在家种植庄稼,种点菜,偶尔做做杂零工,剩余的时间全部分给丈夫、孩子、公婆。
现在家里男人一死,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哭得死去活来。
丈夫的弟弟在外面打过工,见过一些世面,怂恿道:“哭有什么用,你赶紧带着家里的老人,去镇政府门前讨说法啊,黑心老板跑了,当官的难道不为我们百姓主持公道吗?”
董息哭完后,认为他说得有道理,现在人死了,钱也没有,那老板还欠着男人的工资没发,总不能人财两空吧?!
她组织村里的妇女,到镇政府门口聚众申冤。
敲了一天锣,根本无人理睬她们,只有约数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手持盾牌,死死看住她们。
连续好多天躺在政府门口,有些人眼看无望,已经打起退堂鼓,回去了。
五天后,在原地坚守的只有董息一家人。
眼见此法不奏效,那位小叔子又给她建议道:“嫂子,我们得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我就不信无法无天了!炸死了人,跟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了吗?!”
董息被他义正言辞的气势所感染,义无反顾地带上自己的大儿子,推着瘫痪快要断气的公公,不远千里赶到县里。
这次她学聪明了,买了一个扩音喇叭,高声反复播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男人死在矿山,无良老板跑路,留下一家老弱病残怎么活啊!]
一张黑底白字的横幅被挂在政府门口的两颗松树上,格外引人注目。
恰逢市领导来此工作,县领导当机立断责成相关部门的人将这个惹人眼的女人一家赶走。
董息坚决不走,她被武警拖曳,衣服都挎掉半截,外露的肉与地面摩擦出血。
她紧抿眉头,眼睛红肿,喊得撕心裂肺:“我有冤要申!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申冤啊!我家男人被炸死了,这让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咋活啊?!”
无人有耐心听她的话,一大群人围着她,面无表情,十分不耐烦像赶苍蝇一样,将她撵远。
“我好苦啊!我的命太苦了!”董息拼尽全力,使劲撞开束缚,“我的男人死了,谁来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啊!!”
一辆黑色公车从政府门口正大门驶过,董息神情激动,慷慨凛然,抱着必死的决心,直直地朝黑车撞了过去。
顷刻间,血溅三尺。
一位可怜的妇人,死在市领导下行考察调研的车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市领导非常生气,严肃地下达指令,彻查山英镇煤矿遇难事故。
县领导组织专班,将原来跑路的煤矿老板抓了回来,命令他理清之前拖欠的工资,以及工伤死亡赔偿,一一发到各家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