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单上都是西餐,譬如三文鱼、沙丁鱼、牛排、烤鸡之类,白小姐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西式口味,但却不信在这摇摇晃晃的火车上能碰到什么手艺精湛的厨子,因而颇感扫兴。
徐隽旋瞧出了她脸色不好,就上赶着哄人,隔着桌子朝她这里张望,殷勤地说:“清嘉留洋多年、该是最懂西餐的,只怪我考虑不周未能提前安排顶好的厨子过来,等到了北京我一定向你赔罪,畅观楼、北京饭店,随你挑选。”
他说这番话时餐车门口又传来动静,是士兵立正敬礼的声音,白清嘉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是那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似乎比十一月在徐家官邸打牌时略瘦了一些,脸上的棱角因此更显得分明,军装的腰带工工整整地扎着,厚重的军靴在行走时会发沉闷的声响。
她只看了一眼,很不经意的样子,没人发现她是特意回头的,为了掩饰得更高明一些她还在收回目光后招手叫过餐车的服务生点了菜——一道沙丁鱼料理。
而此时徐冰砚已经走到了白老先生和徐隽旋那一桌,同他们说明列车的警卫情况,声音低沉,措辞简短,是他一贯的风格。
白老先生点了点头,客气地说了一句“辛苦”,又说:“三少爷也请坐吧,一同用餐。”
他谢过了白宏景的好意,想要推辞这番其实并没多少真心的邀约,白清平却又跟着劝了一句,也请他同桌,大概是上回在徐家官邸的几句攀谈激起了白大少爷对这位考过会试的徐三少爷的敬意,让他总想跟他多聊两句。
此时再拒未免显得太过失礼,因此徐冰砚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与白大少爷同席,就在白清嘉的隔壁,坐在最旁边的位置,与她只隔了一条过道而已。
她其实很想听听他会跟大哥聊什么,可惜润熙和润崇两个小孩子总是难免闹腾,叭叭的一直在说话,令她听不清隔壁桌的谈话,只偶尔会瞥见他安静独坐的侧影,衬着车窗外冬日阴霾的天幕,显得格外冷清一些。
很有趣又很没趣。
她于是在餐车内度过了一段平平无奇的时光,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点的那道沙丁鱼,腥得让人很难忘记,连口感都糟糕得要命,她只吃了一口就把刀叉放下了,此后再没动过。
她母亲最知道她有多娇气,一早就留意到她吃得少,虽然隔着桌子但也还是在劝,说:“要不你再多吃两块面包?当心别饿坏了身子。”
白老先生也疼女儿的,却喜欢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严厉模样,又训诫幺女说:“哪有这么娇气?你看你姐姐,比你懂事多了。”
可不吗?白清盈可乖巧呢,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吃饭,就算盘子里的烤鸡有好几处都焦了也依然没一句抱怨,可不像白清嘉那样难伺候。
白清嘉并不介意做他人乖巧懂事的衬托,她反正就是毛病多,谁都晓得的,不吃就是不吃,更连父亲的话都没搭理,只回了对她柔声细语的母亲,说:“那面包也烤得太硬,我才不吃。”
娇气得紧。
她母亲只有叹气,父亲则因没被搭理而感到有些没面子,气得咳嗽了好几声,白清嘉扭开脸看向车窗外,再不说话了。
用完午餐白清嘉就带着侄子侄女儿躲回包厢睡了个午觉,她因为几乎没吃午饭,身上一直没力气,睡觉时手脚都是软软的,胃也有些不舒服。
秀知看了直叹气,想方设法从餐车要来了一些牛奶,一边哄着他们小姐喝下一边劝慰:“这连南京都还没到呢小姐便饿着了,明天又该怎么捱到天津?那可要折腾一个日夜呢。”
白小姐倒颇为达观,虽则饿得有些难受却也不会轻易朝人发脾气,喝了牛奶之后就跟秀知一起坐在包厢的床上给侄子侄女儿讲故事——哦,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发脾气,下午徐隽旋来找她说话时便撞上了枪口,白小姐都没见人,隔着一道门就在发火,说:“徐二少爷不嫌旅途颠簸累得慌我还嫌呢,我就求个清净也不行么?”
冲得厚颜如徐隽旋都不好意思再去敲门了,只好狼狈又羞愤地从未婚妻门前离开。
这一幕恰被当时出包厢洗手的吴曼婷瞧见了,她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妙的笑。
火车到晚上七点才抵达南京。
十二月底天寒地冻,夜也入得早,天到六七点时早已黑透了,车窗外是一片漆黑。
只有即将到站时才能远远地看见些许站台上的灯光,南京是大站,站台上的人也多,徐将军的安排还没有周全到能把沿途所有车站都清空的地步,这回白家人要和普通人一样在拥挤的车站中换乘了。
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于白小姐而言就是一桩好事,她在车快停时看到了站台上有许多在卖食物的小商贩,有的追着车在跑、手中高高地举着装满食物的托盘;有的则矜持一些,站在站台的栏杆外等待着客人的光临,卖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地方特产,不像车上那些中不中西不西的四不像“大菜”一样惹人厌烦。
白小姐看得颇为得趣,走下车门时又闻到了些许食物的香气,其中一道盐水鸭尤其得了她的青眼,旁边还有卖甜豆儿的,虽然看起来不太干净,但闻着可招人呢。
她有些馋了,自己却不方便过去买,因为徐冰砚手下的士兵为了防止白家人被站台上的其他人冲撞,早已肃立在那里筑成了人墙,那吓人的气势把周围的百姓都给吓坏了,胆子小的赶紧匆匆离去,胆子稍大的则忍不住在人墙外引颈张望,想要窥探这人墙内出现的是哪一方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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