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坐在巡阅使将军位置上的那个后生杀了徐振将军,更逼得我不得不远走华东去直隶省忍辱偷生,”冯览的眼睛狠狠眯起来, “我要杀了他, 为徐振将军复仇,为我自己讨个说法。”
木村苍介听言又是一笑, 似乎不太感兴趣, 一边示意身边美丽的艺妓再为自己斟酒一边随口说:“冯先生,如果我记得不错,当初徐振将军掌权时你们也不愿意与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如今落魄了才想到向我们求援, 又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帮你?”
顿一顿,又补充:“何况现在这位徐将军很有手段,恕我直言,你恐怕并不是他的对手。”
“我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脸面求得贵国的支持, 也无意讨论能否和他徐冰砚争胜,”冯览的上身微微前倾,声音绷成一条线,“可如果他根本无意与贵国合作呢?这么碍眼的绊脚石,难道阁下就不想把他搬开么?”
“绊脚石?”木村的眉头忽而皱了起来。
“先生该不会当真中了他的缓兵之计吧?”冯览阴鸷地笑了起来,凶戾的眼白大得可怕,“难道您就没有发现他在城外的动作?那位白二爷可是他的舅兄,两人的关系难道真的说断就断?”
“城外?”木村的声音陡然沉下去了,眼中仍有许多怀疑,“你的意思是他在骗我?”
冯览微微一笑,主动从艺妓手中接过酒瓶为木村倒酒,这位做惯了秘书的人伺候起人来可是万般周到,而且最擅长以不着痕迹的方式左右听他说话的人。
“您现在必然心有疑虑,不会轻易放弃他而选择跟我合作,但我保证一定会抓到那个杂种背叛大日本帝国的证据,无论他在城外搞什么把戏,我都会让他功亏一篑。”
这自然是让木村满意的话——说到底他根本不在意跟自己合作的是谁,这些中国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低贱,只有他们手里的真金白银才能让他动容,如果徐冰砚真的那么不好拿捏、他也不介意杀了他让这上海滩换一个听话的新主人。
可这是非常大的动作,即便对于他们本国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除非有铁证证明徐冰砚包藏祸心,否则他绝不会贸然行动。
“冯先生真的有把握?”木村压低声音警告对方,“欺骗大日本帝国的代价……你们谁都承担不起。”
“当然,请木村先生放心,”冯览胸有成竹地笑了,继而殷勤地举杯与对方相碰,十分笃定从容地继续说,“我既然要与贵国合作,没些像样的门路又怎么行呢?”
酒香四溢,歌舞升平,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宁静,然而黑暗的激流已在无数暗礁下横冲直撞,不知何时便要吞噬那在暴风雨中艰难航行的孤舟……
相较而言,白清嘉最近的日子就过得十分平顺了。
她在学校的工作重新稳定了下来,新的翻译资料也已搜集得差不多、很快便能开始动笔,每天早早起床早早休息,虽然比在家里做小姐来得辛苦,可却让她感到踏实和满足。
孟柯和李锐也越来越多地来到白公馆做客,上回前者的小说经后者引荐已被《小说月报》收了稿,属实是可喜可贺,而她受到鼓励之后也渐渐壮起了胆子,近来又很快做了一篇新的,白清嘉和李锐都看过,主人公是一位因战争致残的战士,小说主要讲述他在战后疗愈伤口、重新进入正常生活的故事。
“哈,现实主义!”李锐对她的作品十分有兴趣,“这便是典型学俄国文学出身的人了,如此沉重的切口,就像在看《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哦?”白清嘉笑着接过话,“那学法国文学的呢?”
“那自然要浪漫得多,”李锐兴致勃勃高谈阔论,“法国文学可不会只讲这位战士怎么适应新生活,还会给他安排几段精彩绝伦的恋情,譬如玩弄他的公爵小姐,真正爱他灵魂的妓丨女,还有跟他久别重逢并最终结婚的同乡老实女友——既现实又浪漫。”
这可真是辛辣的评论,惹得满屋子人都笑起来了,孟柯说李先生这样讲必是因为心中藐视爱情,结果很快引来了他的反驳。
“非也非也,爱情可是至高无上的东西,人要没命的时候都能靠它续命,”他言之凿凿,“只可惜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大多数人也就只能在小说里看一看了。”
几人顺着这话又聊了几句浪漫主义的可爱,半途累了又各自散去拿饼干和咖啡垫一垫肚子,每到这时李锐便会偷偷摸摸地过去跟秀知多说两句话,白清嘉偶然瞧见过两回,心中可觉得有趣呢。
至于她和徐冰砚,现在往往一个礼拜只能见上一面了。
他原本就很忙,和二哥一起秘密筹建军工厂以后就更是忙得见不到人,也就是到休息日的时候才能勉强抽出一两个小时到白公馆来看她,待上一阵也就很快要走了。
她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一个多小时才最好,总恨不得把它掰开了揉碎了用,抓紧一切时间跟他说话,问他这一个礼拜遇到了什么、再跟他说说自己的事;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也无法用一两个小时把一个礼拜说尽,许许多多的琐碎无法分享,偶尔也让他们感到无力。
她于是渐渐也不强求了,一个多小时里一句话不说也可以,哪怕只是在他怀里靠一靠、在他腿上躺一躺她也觉得满足,沉默的依偎也是顶级的浪漫,能给她以酸辛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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