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小叔?”
“没谁。”苏煜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抓了下膝盖。
“你腿疼?”苏明皓看一眼他的腿,“早上你是不是锻炼去了?骨头刚长起来,你悠着点,别瞎练。”
“别废话,开车。”苏煜看了眼中控上的时间。
“时间还够,你手术不是八点半嘛。”苏明皓咕哝一声,老实开车,但嘴里还在叨叨:
“刚出院,你别作,再作进去我可不伺候。”
“你早上到底几点起的?是不是真没睡好?”
“你说你有这锻炼的毅力,干点什么别的不行,比如把你那猪窝整一整——”
苏煜烦躁:“你零花钱还要不要?”
要。苏明皓住了口。
苏煜闭上眼睛,掌心两个老年专用保健钢球,转得叮咣响。
苏明皓开着车,看了眼他转球的手。
他小叔这双手有点中性化,手指修长,关节匀称,贼好看,也贼精巧,用他小叔自吹的话说,天生就该握手术刀。
然而现在,这双手的右腕内侧,却有一道缝合后的紫红瘢痕,带点儿狰狞,一直蔓延向小臂。
都是几个月前那场车祸闹的。因为车祸,小叔不但伤了腿,手上还落了这道疤。
他小叔是明康的泌尿外科医生。
明康是最顶尖的医院,他小叔是全明康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年华正盛,大有可为,现在却因为这道疤,被家属疑心手不稳,闹着要找别人做手术。
他爷爷就是为这,最近一直揣着担心。
“咳,小叔你今天手术难不难,把握大不?”苏明皓问。
“你说呢?”苏煜掀开眼皮,瞭他一眼。
“我说您老出马,肯定没问题!”苏明皓立马表态。
就这牛气哄哄的劲儿,爷爷纯属瞎操心!
苏煜收回视线,脸上挂着不容人质疑的自负,右手却不自觉握拢了健身球。
右腕处,一阵痒意从瘢痕处蔓延,让他忍不住想抽动手指,又生忍住。
痒个屁,都是幻觉。
苏煜紧紧闭上眼,掌心的健身球又叮叮咣咣旋转起来。
这时,“嗡嗡”的震动声传来,苏煜摸出手机,划过按键,话筒里传出师弟周从云的声音:“苏哥,你等会儿是直接到手术楼吧?”
“是。”苏煜答,“怎么了?”
“没怎么,哥你直接过去就行,我挂了。”周从云说着,仓促挂断电话。
但他动作不够快,挂断之前,苏煜还是从电话那头的嘈杂里,隐约听见“庸医”“害命”的恶声叫骂。
苏煜攥紧手机,脸沉了沉。
“谁啊?”看他丢下手机,脸色不好,苏明皓问。
“开你的车。”苏煜冷声冷气说着,打开车窗,料峭春风灌进来。
苏明皓打了个哆嗦,苏煜却解开衣扣,用力扯了扯衣领。
他还是觉得闷,闷到想当胸给自己开上一刀。
此时的明康泌尿外科病房,住院总周从云和同事对视一眼。
“保卫科马上来人。”同事说。
“苏哥直接去手术楼。”周从云也说。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苏哥是真倒霉。
去年底他们科收治了个叫“茂茂”的小病人,肾母细胞瘤iii期,苏哥主刀的手术。
孩子6岁,特别懂事儿,尽量不给医护人员添麻烦,但唯独喜欢苏哥,只在苏哥面前古灵精怪。
苏哥也喜欢他,真把他当弟弟养,手术前后,好几回整夜留守医院陪着他。
手术没出什么意外,肿瘤和周围所有可能受影响的淋巴,苏哥给切得干干净净。
孩子出院还舍不得走,是苏哥亲手把他抱上车,让他好好康复,说春节放假去看他。
可那孩子没等到春节。
出院没一个月他就发生了远端转移,病情来势汹汹,他们听到消息时,孩子已经在本地医院因为脑昏迷住进icu,没两天就走了。
人走了,但事儿没完。
那孩子爷爷奶奶在孩子走后三天两头来闹,说孩子转移是苏哥手术闹的,属于“医疗事故”。
狗屁事故!
八点二十,苏煜进了手术区的更衣室,周从云已经先一步到了。
“哥。”他跟苏煜打声招呼,一句没提刚才电话的事,聊起等会儿的手术,“片子我看了,仨肿瘤俩都在肾蒂那儿,血供超丰富啊。”
“就该根切了事。”从门口横插进来一道声音。
“程哥。”周从云转头看过去,苏煜却连头也没回,面无表情开柜子换衣服。
“可惜这人就一个肾,费劲咱们也得保。”
程覃走进来,站苏煜旁边,边说话边瞄苏煜手腕子,瞄得苏煜心浮气躁:“看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