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老师石峥嵘,年轻版的。
那么,现在的他又是谁?
想到老师对自己的称呼,苏煜忽然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有了实体。
身穿蓝色手术服,手里,还捏着把柳叶刀。
做工精良,刀柄压手,刀片纤薄,是把好刀,初次接触,就完美贴合苏煜的手感。
等等,不是他的手感……
苏煜看向“自己”握刀的手。
一个外科医生,对自己身体最熟悉的部分就是手。
苏煜自己的手就很好,指头长,关节细,拥有超出常人的灵活和协调,可他目下这只手,手指更长,更柔韧有力,隔着橡胶手套,苏煜也感觉到它的精密和稳定。
稳定得可怕,像过滤了人手震颤的机械臂。
这是……师祖那双,被神吻过的手?苏煜默默舒展手指,又握拢。
懂了,他这都是想自己的手好起来想的……
“老师,有什么问题吗?”见老师迟迟不应答,石峥嵘皱起眉,再次问。
催什么?苏煜回神,憋屈看年轻版导师一眼:梦外催还不够,还钻他梦里来催。
苏煜心里有气。因为手被家属质疑后,石峥嵘硬压着他录了一个小鼠肾移植视频,说要证明给家属看。
苏煜压根不想自证,那些家属也根本不懂,看完视频,闹得更厉害了,说医院要把他们当白老鼠。
但苏煜气的不是这个。他始终觉得,老师让他录那玩意其实不是为了给家属看,是想检验他的手行不行。
同意程覃做一助,也是做好了他会掉链子的准备。
不信任他的,不只是家属。
事实上,没有人信任他,从被第一个家属质疑开始,苏煜走到哪儿,那种异样的眼神就跟随他到哪儿。
他很确定,从前再优秀,只要他此刻不够好,就会被抛下,就像,小时候他妈妈抛下他一样。
苏煜攥紧手术刀,看一眼石峥嵘,眼中划过抹倔强。
想检验他?好,那就检验个够。
苏煜看向斜对面大头电脑屏幕上的片子,核对了一遍病人的肾脏解剖结构和血管情况,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神之手”,冷声开口:“开始手术。”
他说着,探向患者被抬高的腰部,在无影灯照耀下,持刀的手既稳且准,沿标记笔直破开皮肉,剖开腹膜。
不需要他说话,助手及时伸来拉腹钩保持住术野。
苏煜交替从器械护士手上取过剥离器和组织剪,在石峥嵘配合下,不紧不慢,轻灵而精准地分离肾周脂肪和筋膜,将红褐色的、蚕豆形状的左肾暴露出来。
充分游离肾区,苏煜放慢动作,指尖由“蚕豆”顶部耐心触诊到底部,又回到黏连处,仔细摸过,这才开口:“改术式,部分肾切除。”
话音落地,助手和护士都抬起头来,看向苏煜。
惊讶,但没有任何质疑和反对。
果然是梦,苏煜想。
这要是真实世界,他不经家属同意、毫无理由更改术式,大家早该抗议了。
而眼下只有手持吸引器的石峥嵘开口说话:“老师,您确定?”
“确定。”苏煜冷声冷气答。一个破梦,他有什么不确定。
再说他摸过了。
两枚肿瘤位置都不深,浸润不严重,大小也在三公分内,完全符合部分肾切除的标准,预后和根切没差别。
不过,这个病人已经没有“预后”。
他在拯救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苏煜胸口闷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呼出那口浊气,眼神锋利起来。
不存在又怎样?至少不会嫌弃他,不会搞医闹。
而且——
苏煜看一眼石峥嵘:也算替他弥补一次遗憾,等醒了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
不对,让他高兴干嘛?苏煜忽然打住:他才没那么不值钱。
苏煜抿紧唇,又低下头去,专注看向术野:“电凝刀。”
臭小子,在发什么愣?
2025年,明康医院泌尿外科会议室里,两鬓斑白的泌尿外科主任石峥嵘坐在前排,看着视频监控里岿然不动的苏煜,皱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