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煜保持了片刻好心情,走向医院时, 又冷却下来。
师祖说得对,有些现实,总要面对。
到医院,苏煜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找了朗书雪母亲来谈话。
谈话果然并不顺利。朗母坚持儿子只是病糊涂了,苏煜作为医生,应该像之前一样给他信心, 而不是顺着他支持他放弃!
老太太说到一半,情绪有些崩溃,抹着眼泪走出他办公室, 脚步不稳赶回病房。
苏煜担心她,默默在后面跟着,看着她进了病房才停步。
见她进病房后一切如常,他没吭声,转身准备走,却听见病床上的朗书雪虚弱出声:“是你……陆医生?”
“陆医生忙。”朗母硬邦邦说。
苏煜迈进病房的一只脚又尴尬收住。
“陆医生。”朗书雪再度出声。
“妈妈,你先……”他说话有些费力,母亲面前便偷懒,只说两个字。
朗母明白他的意思,她余怒未消,但在儿子这一身病骨面前只得隐忍。
她从床边站起来,转头看向苏煜:“陆医生,您请进,麻烦了。”
她是个性格并不强势、反而有些软弱的老太太,这句“麻烦了”,却暗含着一个母亲的全部刚硬与威胁。
苏煜老老实实,低着头走进病房,等她出门,才暗松一口气。
“我母亲,找您……麻烦了?”朗书雪看着他的方向问。
“没有,绝对没有。”苏煜答着,看向朗书雪,他还是一样干净整洁,只是人更瘦,皮肤更苍白了,扎着吊针的手背一片紫红,应是血管发了炎。
不怪朗母对他有意见,他有些回避见朗书雪,依赖用检查数据“看”他,却没注意过这些让他不舒服的细节。
“头还疼吗,昨晚有没有睡好?”他压下愧疚,声音镇定问。
“疼。不过现在……还好。”
“越来越像小孩,也会叫疼了?”苏煜压下不忍,同他玩笑。
朗书雪笑了下,真有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的羞愧。
“还有哪里疼,随时说话,我们有药。”苏煜安慰他。
“嗯。”朗书雪顿了顿,像是攒力气,“陆医生,对不起,我……放疗,让你失望了。”
“不失望。”苏煜更加愧疚,“你别多想。”
“好。”朗书雪说,“陆医生,也不要……多想。”
“陆医生,把时间拉长看,我和你……生命一样,短暂,都只是,尘埃。陆医生不用为我惋惜。”
“嗯。”苏煜理解了下他的话,看向他的眼睛:他视力越来越差,但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
苏煜打起精神来,半认真,半玩笑:“还是可以惋惜一下的,很少见你这么豁达的尘埃。”
“谢谢。”朗书雪笑答,“也很少见,陆医生这么……特别的尘埃。”
“陆医生,我们,总会殊途……同归。”朗书雪努力在模糊中分辨那双澄澈的眼睛,“所以不必难过,陆医生……宝贵的生命,应该放在,更有意义的事上。”
“我明白了,朗老师。好像,大概明白。”苏煜沉默了会儿,忽然低下头来,仿佛有意要让朗书雪看清他。
但他手指动作,朗书雪才知道他只是在调他的输液管。
没关系,他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还听到,他无比认真地说:“认识你,就是很有意义的事。”
“……嗯。”朗书雪失神一刻,笑了。
阳光照在他脸上,温暖灿烂。
“妈妈,今天太阳很好。”朗母回病房时,朗书雪把脸朝向她的方向。
“是,晴天,妈妈拿被子出去晒晒。”
“妈妈,我想出去。”朗书雪说。
“那不行,太冷。”
“妈妈……”朗书雪固执地看着她。
朗母被他看得心软,又见他精神确实不错,终于妥协,叫来护士帮忙,把他抬上轮椅:“转五分钟就回来。”
朗书雪变换体位,还在适应,胸口起伏一会儿,低低应了声“好”。
朗母推了他到楼下。
“长椅。”他低声要求。
朗母如他所愿推他到长椅下,他又迷迷糊糊要“树叶”。
“冬天了,哪里还有树叶。”朗母抬头看了眼笔直的银杏树。
“有。”朗书雪弯弯唇角,声音轻得听不见,“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