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芫又饮了一杯, 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什么,眼尾染上了潮热的红。
眸中似有水光,双手撑腮看着她,“你不知道, 上回吵了架后,他就变了, 和以前不一样了。”
原菁莘却从中,读出了浅淡却入骨的哀伤。
“阿芫……”她递过去一方手帕,轻轻放在她手边。
语气轻松地开解:“昨日出宫之前,他不是还使人催你读书嘛。
而且听我阿父说,这回黔方的案子,圣上手腕比以往强硬多了, 威仪愈盛,意见相左时, 连三省长官都被斥得不敢抬头。”
萧芫想象了下, 有些想象不出来。
这段时日,他就算是刚处理完政事,盛怒之后, 面对她也会压下满身戾气,句句温言。
以前虽说也会如此,可确有地方不同。
不多, 却让她对他口中每一个字句的感受, 都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什么不同呢……
是从前他话语中总挥之不去的某种敦促。
那种敦促让她如被迫待命审判,本能地心生抗拒。
可是现在, 都没有了。
……不止没有,甚至含了许多不容忽视的珍重与纵容,像细细绵绵的绒线,潜移默化地,一点点缠绕住心房。
或又不止于此。
他亲手刻的碧玺草书印章,重明寺里一整夜的背后拥抱,还有那晚,他流畅紧实、若隐若现湿漉漉的胸膛,都化作了一团团记忆的云雾,不留神便钻进了思绪里,煎熬暖涩。
有时,她恨不得他与从前一样,不曾有一丁点儿改变。
也好过她被夹在前世与今生之间,辗转反侧。
有时,又心生庆幸。
看啊,连他都与前世不同了,说明是可以改变的,是不是?
一定能改变的。
姑母会长命百岁,他会如期亲政,她也会戴上凤冠,母仪天下。
都会得偿所愿的。
萧芫笑着笑着,便哭了。
却只是一闪而过的晶莹,仰头以指腹拭了下眼角,复执杯,与原菁莘轻轻一碰,“这也是好事,我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快活多了。”
又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其实明日,就到了约定考教的日子。你看,我还随你出宫了,玩得极开怀……偷偷告诉你,我出宫,都没遣人与他说,若是姑母没提,他都不知道呢……”
她笑着,可原菁莘觉得,却比哭都让人难受。
原菁莘并未显露心疼,而是随她胜饮,“没错,只要过得好便好,思虑那许多也无用,人生在世,当随心、开怀!”
萧芫被她的豪气千云感染,笑得露了贝齿,面颊两朵酡红似天际最瑰丽的云霞。
艳阳暖罗帐,酒至酣时,原菁莘先一步醉倒在桌上,萧芫和丹屏一起将人扶到了床榻,灿灿金芒透进帐内,萧芫怔怔望了会儿,回到了桌前。
歪头招呼丹屏:“你陪我饮两杯?”
丹屏摇头,“娘子,您饮得够多了,该歇晌了。”
萧芫笑,以袖拂开面前的空杯盏,捧着红热的脸踉踉跄跄起身,到了院落小亭中。
“我不想进屋,就想在外头。”
这个院子外头多好啊,哪像她那破破旧旧的地儿,杂草都比人高了。
折身趴在美人靠上,裙裾逶迤,纤腰盈盈不足一握,雪腻修长的颈项歪下去,墨发如瀑铺满腰身,凹凸的曲线山峦迭起。
丹屏不由看愣几息,回神到房内拿了个薄衾,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一片幽静,身子随呼吸细微起伏,几不可察。
光影渐移,丹屏默默守护在旁边,不时看看日头,想着何时唤娘子起身。
待斜阳渐染金辉,丹屏正欲开口,忽闻前院一阵嘈杂。
回头去看,月洞门外隐约有人影行来,她以为是原夫人,起身步出亭子。
可再抬头,竟是圣上。
圣上面色沉凝,她只望一眼便被牢牢摄住,膝盖一软,低蹲下身子行礼,不敢说半个字。
尊贵厚重的玄色衣摆从低垂的视线路过,不曾停留,丹屏念及娘子,忙起身跟着入内。
“萧芫。”
沉沉的两个字,砸得丹屏心头发慌。
萧芫嘤咛一声,额头蹭蹭胳膊,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动了动,小巧的灵舌探出来,舔舔水润如樱的唇瓣,像是还在回味美味的佳酿。
磨磨蹭蹭睁开眼眸,眸光水水嫩嫩,朦胧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