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外朝的大臣们只偶尔奏对一回,他可是时时都得伺候着,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 圣上何时能,龙体安泰。
面上悄无声息裂开了一道裂痕, 险些维持不住体面。
还得故作高深,指了指天,“天威难测,奴婢就算有心想提醒,也是有心无力呐。”
主书识趣地不再多言。
人走后,言曹沧桑地挪开步子。
可他一动, 门口侍候的中人都似惊弓之鸟一样紧张地看过来,他徒弟理所当然当那个打头的。
蹉几步过来, “师父?”
不怪他们这般反应, 实是圣上虽面上看着与往常一样,可实际就跟吞了炸药似的,较真板正的性子发挥到了极致, 一点儿不符合规矩的事都能揪出来按宫规律法处罚。
并不是说这些平日就不罚,而是圣上不会亲自下令,自有各自上司及内寺伯纠察。
他们怕的哪是罚呢, 是怕自个儿的蠢事在圣上那头记了名啊。圣上过目不忘, 这一记,一辈子怕是都洗脱不掉, 怎能叫人不胆战心惊?
言曹大监在,起码有个人在前头顶着,风暴不会直接往他们脖子上头落。
可实际上,言曹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河呢。听见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去更衣,很快便回。”
那个主书的话太扎心了,他去冷静冷静。
御书房里头是大理寺卿江洄,且有一阵儿呢,尚不需人侍候。
想到此,言曹又是一阵心酸。
那日圣上回来便不对了,偏他多嘴,道这男女之情自是得问问有经验的人,顺口提了句钟舍人,可是挨了好一顿削。
被削完了才想起,有一回萧娘子来御书房,钟舍人主动寒暄被圣上看了个正着,那神色真叫一个风雨欲来。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这也难免啊,天子近臣里能帮着参谋帝王私事的,除去已经白了胡子的,剩下就两个人,一个钟平邑钟舍人,一个江洄江寺卿。
江寺卿可是个年过而立的老光棍,他也没别的选择啊。
现在倒好,他连写信问边关岳家那两位已成了亲的少将军这样的主意都出了,圣上还是召见了江寺卿。
这不是瞎子给瞎子指路吗,要是弄巧成拙惹得萧娘子更生气,他真可以洗洗脖子等着往铡刀里伸了。
唉,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提这桩事!
……
御书房内,江洄听得圣上三言两语说完,许久不曾作声。
又一声提醒才收回了神思,恭谨答道:“臣多年来无心男女婚姻之事,亦不曾留意旁人,陛下此问,或可询问钟舍人。”
李晁:……
若是想问钟平邑,他还会召他吗?
但他将他放在这个位子上,就是看中他敏言慎行这一点,此答也在意料之中。
沉声:“无妨,你只管答便是。”
许多事,太过懂反而容易蒙蔽双眼,不懂之人,倒有种不在此山中的明察洞悉。
江洄紧绷着脊背,斟酌措辞。
看不见的,是他低垂的眼眸里渐渐浮现的幽沉,似尸山血海,庞然骇人。
手往袖中缩了下,掩住隐隐暴起的青筋。
但面上看不出分毫。
“恕臣僭越,臣听您与萧娘子所言,便好比您向臣问大理寺一桩可能的隐患,解决方法如何,臣却答,这种隐患不可能存在。”
“您若已经笃定隐患存在的可能,那么臣,便是答非所问,自不可能让您满意。”
李晁:“那依你看,之后应当如何?”
江洄抬头望了李晁一眼,很快垂下,“这……陛下恕罪,臣实在不知。”
……
暮色四合,一驾青灰色的轩车自宫门而出,驶在官道上。
偶有采买归府的奴仆路过,皆会定睛两眼,再埋头赶路。
这辆马车,形制与这朴素的装扮甚是不符,分明是达官贵人才能用的制式,马车的围布却是平头百姓中最常见的。
当今官员的俸禄并不低,用得起马,难道还买不起好些的布吗?
路边有人拽另一人,“别看了,那可是大理寺江寺卿。”
那人忙低头,步伐都快了不少。
大理寺铁面寺卿的名头谁人不知,说出来何止小儿止啼,八尺壮汉面色都得白上几分。
曾有人道,自从有了江寺卿,京兆伊都空闲不少,案子比前些年少了将近六成,且还在逐年递减。
要知道,大理寺哪管平常百姓家偷鸡摸狗的事,可见其传闻威慑之大、之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