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似乎渐渐明了,明了姑母为什么答应王夫人的求见了。
“怕你,借此机会,向前一步,临朝称帝。”
萧芫脑中嗡得一声。
“他们都担心,担心乾阳老王爷倒了,端王被圈禁了,若先帝再一去,便再无人能制衡你。”
“这个最怕的人,正是先帝自己。
若李氏江山在他手中亡了,他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至亲至疏夫妻,到头来最忌惮的,竟然是枕边人。
先帝病重,姑母当年身为皇后,就算不曾亲自照料,也会每日过问,盼着他能早些痊愈。
可是先帝竟然,就这般看待呕心沥血为他打理江山的发妻吗?
若不是为了他李家江山,姑母当年何至于那般辛劳,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上,连……腹中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萧芫气得再站不住,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替姑母骂一顿再说。
可刚在屏风处露了半个身子,就被王夫人的话震在原地。
“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声线沧桑,王夫人低低佝偻着腰。
隔着明明暗暗的光线,隔着一整个宽阔的殿堂,萧芫看见了姑母的眼。
她望不到汹涌的波澜,甚至看不到丝毫的惊痛与哀伤,那目光同往常一样,只是……平静得有些死寂。
下一刻,姑母看到了她,嗔怒与责怪又提起生机。
萧芫抿唇,倔强地摇了摇头。
“要害你的人太多,他只需要稍稍放任。但,你身边不止宫中的人,还有萧家人。”
“这很好办,你刚正不阿,行事不偏不倚,连最亲近的臣工都是直臣能臣,萧家是占了好处,可在他们眼中,远远不够。”
太后:“你是说,萧正清?”
王夫人摇头:“我不知。”
萧芫眼前模糊成了一团,泪滴下去,湿了青砖。
除了姑母的亲生弟弟,她的亲生父亲,还能是谁呢。
她的祖父,一共就只有一儿一女。
当年朝纲祸乱,危在旦夕,姑母在外宵衣旰食地力挽狂澜,在内,却被夫君和亲人一同釜底抽薪,失了自己的骨血,落下多年的病根。
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啊!
尽心竭力,就只换来这样的背叛吗?
要让姑母如何自处啊。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太后颔首,“你去吧,去寻宣谙暂且安置。”
王夫人缓缓直身,双手向前相握,拱手弯腰,举过头顶,双膝跪地,深深三次叩首。
“臣妇,谢皇太后殿下恩典。”
风穿堂而过,仿佛有无形无尽的箭雨萧萧呼啸,不知穿透了何人的心房。
倏然之间,天色暗沉如墨,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大雨终于倾盆。
萧芫绕过屏风,锦履在青砖之上映出模糊的倒影,耳边好安静,安静得只有风声和雨声。
踏上台犀,她蹲在了姑母身前,以最熟悉的姿势,枕在姑母膝上。
太后同样以掌抚过她的长发,可一向温热的手掌,却有些冰凉。
萧芫泪水停不下来,湿了姑母的深衣。
太后端坐着,脊背从始至终都是最雍容的弧度,眸光宽容地包容着前方,包容着这一整间肃穆恢弘的大殿。
也包容着万载千秋,高堂之上这个最尊贵的位子。
在萧芫眼中,姑母足以与那些最伟大的帝王相较。
是姑母,将烈宗留下的,散落破碎的砖瓦一片片拾起,几十年的辛劳,对抗内忧外患,才让她所生之世有了繁华与安泰的模样。
是姑母教导了李晁,教导了下一代能够扛起天下的君主,所谋之深远,覆盖了整个江山社稷的百年之计。
他们不明白姑母的心,只以小人之腹想着眼前利益,一片片尖刀刺向姑母,让姑母身后千疮百孔。
萧芫真想让他们全都消失,一开始就不要存在于这个世上。
太后始终没有低头,只是良久,一声轻轻的叹息,淡得像云雾随风飘散。
殿外风雨拍窗,檐下雨珠如帘,雷声不再,只余愈响的雨点绵密而长久。
太后嗓音很缓,只单纯陈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