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仰面朝天,手摸索着把自己的外衫解开。
他的龙袍破烂得不成样子,盘踞在身上的有那么多龙,却连一条也拼不齐。
可她的衣衫,却大半都是好好的。
萧芫尽力避开他的伤,艰难地,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衣袍垫在他身下。
再扯来柔韧的草,尽量把衣衫的每一角都和他绑在一起。
最后卷起衣摆,将脚裹住,她绕过去,从头那边拖拽,这下,终于拽动了。
萧芫笑了,边往前拖,边气声和他炫耀,“李晁,你看,我聪明吧,不然像你这么重,哪个能拉得动啊。”
怕前面有石头,萧芫将袖子褪下,裹着手用自己的身体试过后,才拉动他往前。
草太高了,她又总是摔倒,夜那么黑,只有往上看时,才有些许光亮。
黝黑的树影崎岖怪诞,像从地底钻出的鬼影,随时会从头顶扑下来。遮得她辨不出方向,只能凭直觉,往更黑处走。
地上也不平坦,草丛里有尖锐的石头,有凹下去的大大小小的坑,还有虫蚁走兽。
漫长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她和他说着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是平常的一日,他终于没那么忙了,有空一直陪着她。
可无论是平静地说、愤怒地说,还是赌气骂他,他都没有反应,萧芫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颤。
往前,渐渐伸手不见五指。
她害怕他突然不见,走两步,便要去摸摸他。
然后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探。
直到有一刻,她摸到了石壁。
顺着往上看,连星月都全然不见。她靠过去,艰难喘息。
已经……到尽头了吗。
皇城,慈宁宫。
急切的脚步如细密擂响的战鼓,击在殿外的玉白石砖,越来越近,跨入门槛后,击在慈宁宫殿内光可鉴人的青砖之上,让人心里发寒、发紧。
“太后,太后殿下,宫外传来消息,说,说……”
“慌什么!”宣谙正身,厉声呵斥。
“便是天大的事,入了皇太后殿下的慈宁宫,也得稳住,从容道来!”
来人顿了几息,开口:“禀太后殿下,宫外传来消息,圣上和萧娘子于宣碧山遭遇伏击,双双坠入南面深谷之中。
原将军已经率兵前去搜寻,却被那些黑衣人拦在谷外,酣战到入夜破出了一道口子,却也死伤大半……”
稳下心神,理清思绪,禀报的话语字正腔圆,迅疾如箭弦铮鸣回荡,很快,事情头尾被清晰道明。
听罢,宣谙浅淡颔首。
人下去后,眉目方凝起愁绪,看向太后。
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唯有手中盘佛珠时略显急促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焦灼。
忽然闭目,手指停下,捏紧佛珠。
可开口的第一句,却并非是李晁和萧芫。
“八百里加急去信边关,命岳将军以守代攻,无论如何,半月内,不可领兵出城。”
“是!”
暗处越出一人,抱拳应下后,身形化作残影,顷刻不见。
宣谙看了眼外头已近熹微的天色,“太后是担心,岳将军会因为连失两城,按耐不住以身犯险?”
太后:“予是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边关,和宣碧山,极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面对皇宫暗卫和南北衙禁军都能以一敌十……”
对视一眼,神情肃凝。
佛珠被撂上桌案,泄出乍然沉闷的声响,顺着惯性滑过半截,碰到案上摆着的地形图时,方险险止住。
太后倾身,指节轻叩宣碧山深谷以南的一处山坳,语气平静,“传予懿旨,命宫中所有凤翎卫前往宣碧山,从此处入谷,营救皇帝和芫儿。”
“太后!”宣谙失声。
她跟在太后身边,十几年未曾屈身,却在此时,一声闷响,双膝跪地。
“您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宫中怎么办,您的安危怎么办,万一那些人铤而走险入宫行刺……”
“那就赌一把!”
太后眸中锋芒凛然而出,直上云霄。
“予就赌,他们尚且,没这个胆量。”
“赢了,山河安泰,奸佞尽除。输了,不过是,成王败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