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鹤逸蹙着眉蹲下查看情况,按住她的膝盖,“你别动,我让人送药过来。”
说着便拿起手机拨打电话,等待的过程中,孟臾一直没说话,明显情绪不对。谢鹤逸应该是知道自己刚才站在外面听墙角的,但大约是不清楚她到底听到多少,所以一言不发。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失了先机,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这诡异的氛围,一直延续到穿黑马甲白衬衣的服务生进来才被打破,那人送来的托盘上有棉签,酒精棉片,创可贴等常用药品。谢鹤逸坐在她面前的矮几上,抬起她受伤的右脚放在自己膝上,满脸认真地给磨破的地方消了毒,尽管他的动作很轻,她还是小声嘶了下。
他抬眸,看到她忍痛的样子,动作放得更慢了些,甚至边吹了几口气。
凉凉的,痛楚都变得似有若无。
孟臾胸口深处蓦然一软。
他手下动作不停,再撕开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伤口处。
真的是她在自作多情吗?那他生气将她关静室时,为什么只要她不吃饭就能出来,喊两句胃疼就能揭过去?为什么那天从粤菜馆回来,他明明已经把手收拢在她脖颈,最后落下的却是吻呢?为什么她住院,他除了工作,其他时间都陪在病房呢?
但他又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当然,这些都可能只是她的臆测,没有什么特别寓意。
就算有,也不是她麻痹自己继续沉沦的理由。
谢鹤逸擦完手,随口问:“怎么弄成这样?”
孟臾回过神,“今天走得路太多了,新鞋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磨脚,穿一段时间就好了。我挑这鞋的时候只顾着好看,没考虑别的。况且,这么好看,流点血不算什么。”
谢鹤逸一怔,漠然道:“不合脚的鞋子还留着做什么,扔了吧。”
“不行。”孟臾弯下腰,将那双随意摆在沙发边地毯上,依然难掩璀璨光芒的尖头细高跟鞋郑重归拢好,“我喜欢这双鞋。不要紧,再多磨出血几次,就好了。”
她听见谢鹤逸一语双关劝诫她,“孟臾,削足适履,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为什么要明智?如果她就是快要疯了呢?明知不可为,偏要撞南墙。
不是说不一定爱她吗?万一她想要的就是他的爱呢?
不清不楚地保持现状,或许也是种选择,但她不想画地自限,更不要重蹈覆辙。孟臾此时突然理解了汪兰九说的不结婚就得分道扬镳,她和谢鹤逸何尝不是如此?若想求得不一样的生机,似乎只剩不破不立这一条路能走得通。
既然这些年的相处,已经证明她伏小做低地讨好并不管用,那只能试试反其道而行之,她要尝试给他的脖颈套上枷锁。孟臾心中隐隐升起万丈豪情来,这难道不比单纯地反叛逃离他更让人心潮澎湃吗?
而且,殊途同归,只要把现在的计划稍稍调整即可。
深陷在此已然不是出路,那么她要转身而去,孤注一掷赌一把。
得之我幸,失之从命。
山的那边是什么?不必别人来告诉我。
我要亲自翻山越岭,过去看一眼,是花是海是废墟,是什么我都会甘心。
处理完伤口,回到谢园,孟臾一路上都没再主动说过一句话。
下车时,谢鹤逸见她走路还是有些别扭,便想伸手去抱她,刚扶在她腰上,却不料手下一空,被孟臾避了过去,听见她说:“不用,我自己能走。”
谢鹤逸脸色立刻有些不好看,但孟臾有这种反应倒也不算意外,只是他不习惯,他习以为常的是她的讨好和乖巧,还有知情识趣的服软。
孟臾本打算直接回自己的屋子,却被谢鹤逸在廊檐下拽住了手腕,他没说话,孟臾挣脱了两下,没能甩开,只得叹口气说:“我今天晚上的药还没吃呢。”
“让李嫂去拿过来。”言毕,谢鹤逸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进了前面那栋二层小楼。
他的步调迈得很大,孟臾一手提着裙子,以免不小心踩到裙摆摔倒。他永远都是这样,她如果乖乖的,他便相安无事,她要是发脾气,他就用更强的手段压制她,从来不要想用的方式硬碰硬在他这里讨到好,所以过往她别无选择,只能低头。重要的是怎么才能打破循环,跳出来。这种相处模式不改变,他们之间就是打不开的死结。
谢鹤逸上楼去洗澡,孟臾在楼下坐着等从她屋子取药来的李嫂。
李嫂压着步子走进来,将药盒放在一楼厅里的桌子上,又去倒了杯温水过来。
孟臾打开盒子,将陈墉开的消炎药和一些别的胶囊抠出来服下,然后思忖片刻,从随身的小坤包里拿出一板已经吃了大半的避孕药,放进那堆瓶瓶罐罐中。
谢鹤逸洗完澡,不见她上去,肯定是要来寻她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下楼来了,见她还坐在那里,目光怔忡的样子。他不否认今日确实叫她受了委屈,终究还是不忍心,主动走过去,问:“在想什么?”
孟臾像是被吓了一大跳,她没回答,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一把将面前的盒子盖上,掩饰的动作明显到让谢鹤逸不可能不注意到。他抬手掀开药盒,垂眸扫过去,孟臾受伤后,开药拿药各种医嘱他都事无巨细的过问,复诊时间比她自己都清楚,此刻那板白色的小药丸落在他眼中就显得尤为突兀。谢鹤逸捏在手里,沉声问:“……这是什么?”
孟臾深深看他一眼,“……背面不是写了名字和功效吗?你可以用手机搜一下,网上讲得很清楚,或者跟陈医生打个电话问问,他肯定比我解释得要专业。”
谢鹤逸阴沉着脸,“你……为什么要吃这个?”
大约是太过震惊,孟臾竟然破天荒地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些语塞。
她低下眼,蓦地笑了,“你兴致上来了,总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了你,但我能管好我自己。”
谢鹤逸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声调降至冰点:“你吃了多久?”
孟臾起身,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反问:“重要吗?”
谢鹤逸被她看得几乎要恼羞成怒起来,三年两年有什么差别?问题是她故意隐瞒他,搞不好还是故意让他看到,但归根结底,这个药只是导火索,他知道她心里真正在意的,是他被宁知衍激着说出来的那些话。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小小年纪,面上木直素淡,内里却仿佛画里钻出的妖精,主意大得很。
他像是竭力平复自己濒临失控的情绪,呼出一口气,重新开口问:“你听到我跟……”
孟臾却直接打断试图掌握主动权的谢鹤逸,“没错,我是听到了你跟五哥说的那些话。不过没什么,我知道,你早晚都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
“秦小姐对吧?”孟臾冷声哼笑,“我也没有立场问你这些,认真说起来,你跟我根本就不算是在一起过,对我更谈不上是爱。因为爱从来就不是独占欲,更不是掌控欲,而是平等,是尊重,是心甘情愿的牺牲……”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哪里还是往日温柔乖顺的模样?现在的孟臾,简直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幼兽,看似脆弱,可是拼死一搏能咬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