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英布暗叫不好,赶紧拴了马,冲进树林,可是,他并没有看见周骠,只得一边目光逡巡,一边呼唤“周公子,周公子·····”他心里一沉,似乎有一种不祥之感从天横降,抽了一口凉气,腾身冲撞荆棘,纵身狂奔。突然,视野一转,他大叫一声“不好。”原来,只见郡守公子周骠,两眼翻白,倒在血泊中,全身扭曲痉挛······英布“铮铮”出剑,飞旋腾空而起,几个点落,已然站在大树的树杈上,手搭凉棚眯眼细看,看到那千年女的车輦已经远去,正要去追,心里又挂念着地上的重伤者,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先救人要紧。一招大鹏展翅,落在周骠身边,用手指掐着他的人中穴,可是,他陡然浑身一震,有如触电一般,脸色死灰,原来这郡守公子已然没了呼吸,他死了。
英布登时头脑一片空白,身上如坠冰窟窿中,暗叹“这可怎么办?自己本是地方土豪,故官吏另眼相看,郡守还将自己的儿子委托受教,本是到顶了的亲昵之举,现在自己带他上皖山,竟然在自己的眼鼻子底下,被人不明不白的杀了,如今自己怎么交待?现在,自己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啊。俗话说民不和官斗,如今闹到和郡守有杀子之仇,怕是不但自己,整个英府上全部难逃此劫了。”怎么办?英布骤然惶恐,没了主意,他猛的想到这个周骠之死,现场并没有出现其他人,只有那千年女的车輦,对,她一定有嫌疑,就是不是她,她也应该目击到有价值的线索,对,先抓到她再说,一提身就追,可是去了一段距离,暗叫不妥,那地上还有个尸体呢,一旦让什么野兽给拖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如何分辨?那后果将会更严重了,罢了,还是先收拾要紧,如此一折腾,英布便是心急如焚,失了分寸,最后只得先收了尸体,因为那千年女辛追的车輦早走的没影了。
英布无奈,只得将周骠的尸体捆搏在马上,一路六神无主,先回自家的庄子上。他的总护院贲赫过来问讯,英布双眼血红,道“只是好友,因在酒肆喝多了酒,暂且无法动弹,先将他捆搏在马上,带回来醒酒。”说着,将那尸体解了,亲自扛起走到厢房,下了窗屉,放下帘幕,吩咐道“贲赫,你吩咐下去,这酒醉的人要静,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要来打扰他,来到这个房间,否则乱棍侍候。”贲赫诺诺,心中疑惧,哪敢问,便吩咐下去。
英布又找来自己的贴身小厮肥洙道“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你马上送与县里,亲自交给县令吴老爷,就说我上了皖山,正在五帝祠,这几天回不来,其他的细节,都在书信里头说,怕老爷们担忧,故先修书来报个平安。”肥洙懵了,道“英爷,你这不是还在家里吗?干嘛要诳言人家?”英布怒道“休要多言,去了县里更是别多言,知道吗?尽管照做就是了。”肥洙骇然缩头,再不敢吭声,肃立看英布“刷刷”写完丝帕书信,赶紧出门。
英布又招来贲赫,道“你速速命人去地窖里取出冰釜(古代冰箱)。多取冰块,我要用。”贲赫诺诺,一脸狐疑,只得遵命,听到英布催促“快!我自去召精干人手,你等一下带好兵器,扎搏甲胄,我们晚上出去,有公干行动。”贲赫已是呆了,赶紧颔首,匆匆去了。
英府上下仓皇忙碌一阵,就到了日落时分,英布、贲赫点了十几个练武壮汉,被挂妥当,各带白刃和备用的火把,一律骑马,从英府上出发,向着六县的方向驰骋而去。登时犬吠鸡飞,循着乡墟街衢的客栈,打门搜寻。各位客栈当家掌柜开门一见是英布,谁敢违拗,恭恭敬敬问英爷有什么事儿?贲赫就问有什么车?什么样的女子来投宿没有?一路问来,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结果,就是连见也没见过,贻误了好多时间,英布渐渐失去耐心,变得狂躁起来。即令打起火把,一路闹腾。
忽然,英布心中灵动,猛然想起那千年女曾说过她是本县县主吴芮的外甥女,便对贲赫等说“我知道了,诸位别追了,我们回去,我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她。”随即收了随从就要回。就在这时,只见火光中,映衬出一个女子,正是千年女辛追,朗声道“英布,我知道你在找谁?其实我也在找你。”英布大惊,下了马,冷笑道“知道就好,那你应该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辛追颔首,叹道“当然知道,我们本来都是好好地过活,可是,就有人犯恶,让我们过不下去,其欲作死,我即送其死,事情就这样,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儿。”
正当辛追的车驰骋当中,忽然马惊,整个车輦顿时钉子一样死死地在原地不动,原来就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白日幽灵,头上套着狞恶猛鬼的面具,右手长剑拖地,用一种瓮声瓮气的假声道“有美人兮,借用片刻之欢,事毕送还,如果你们想不死,想不失去零件,那么美人儿,你请下车!”和车夫坐一起的保镖,瞠目结舌,问“你是谁?”根本就不容回答,只觉得一个阴冷之气扑来,车夫和保镖就已经被清场,被他很虐,踢出丈外,狼狈地摔得灰头土脸,那个假声说“站一边晾着,我现在不想破坏兴趣,所以不杀人。”说着,动手拨开车门,辛追吓得尖叫起来,可是,只有一瞬间,她的嘴巴就被堵上,整个人已然腾空,装进布袋之中,被人扛起,飞奔而去。
忽然,那个“白日幽灵”歪斜了一下,暗叫“暗器,好歹毒的暗器······”背上已经骤然钉上了一把柳叶小刀,深入右后胸,他竟然缓缓放下布袋中的辛追,庄重的转过身子来,又一道白光掠过,划过他的脖子,他总算看清了,暗算他的人,原来是那个保镖,他已是轰然倒下。那个保镖、车夫上前解开布袋,拉出辛追。辛追面如土色,道“利仓,谢你了!”利仓咬咬牙,恨道“让我来看看,这个蛇一样阴冷的恶贼到底是谁?”说着,动手撕下地下那人的面具,倒吸了一口冷气,道“糟了,我们可是捅了天了。”辛追问“他是谁?敢谋不轨,死有余辜,我要去告诉我舅老爷去。”利仓仰天长叹,道“还是别这样了,我们还是快走吧,他是你舅老爷吴大人的顶头上司,衡山郡郡守周殷的儿子周骠,就是个一贯的采花恶贼,要不是我暗算他,这会儿倒在地上就是我们了。”辛追惶恐,急急问“现在,那我们怎么办?”利仓上前取下周骠的狞恶鬼面罩,道“留下证据,这贼回去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拿好这个,这上面有他的血手印,看他有什么话说?”辛追恼恨道“好个恶贼,光天化日之下,平地起风波,活该死。”此时,地上周骠竟然狠狠发垂死挣扎的声音“你们走不了,英布在后面,他放不过你们,我也放不过你们······”辛追他们不再管他,于是,他们匆匆上了车,急急如漏网之鱼,遁逃去了。
英布听到这儿,心中五味杂陈,道“辛追姑娘,周公子虽是该死,也没有显证,况且······这就奇怪了,你们怎么知道他现在已经死了?”辛追低眉。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你的原因,没用了,一切都晚了,英布,现在你的府上全是兵,衡山郡的兵马已经将你府上围的水泄不通······”“什么······?”英布跳将起来,狂呼“你说什么?”辛追道;“这就是所谓的是祸躲不脱,你应该知道你们地方上有个鼠辈,名叫屠兔儿吧。”英布一脸不屑,骂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泼皮窃贼,我就看不惯他,时不时就敲打他,他怎么了?”辛追长叹道“这就难怪了,你就不知道小人不可得罪的吗?他今天看到你府上倾巢而出,便想浑水摸鱼,还真进去了,想偷些值钱的东西,不料想他进去的地方,没见到什么钱财,却看到个死人,你应该知道是谁了。你扛回家的公子周骠,挺尸在冰釜中间,他当时吓得魂飞天外,可是,不幸的是他是认得周骠的,料想是你家打死了周家公子,他寻思不如就把这个消息卖给郡守,肯定是少不了赏钱,而且,也可以报你平日欺压他的仇。因此他急匆匆赶去衡山郡郡城邾县。
谁知道他并没有到邾县,就碰上郡守周殷到了六县,可不是太巧了,便将这情况一五一十拦轿上告了。郡守当时吓得魂都没了,一见他那猥琐形状,并不信他,耐不住他毒誓连连,便一同去了六县公廨。当时,我们回了县里,正在我舅老爷吴芮府上叙话,猛听得这一篇话,才知道那个周公子已然死了。本来我舅老爷就对你平白无故差人送信,报告他去了皖山云云,感到诧异惊疑,这一会得到佐证,心里就更有数了。好在那郡守老爷没认出我来,我们便可以从容回旋,我第一时间让利仓走了,要不这一赶上热风头,他焉有命在?”英布听到这儿,热血沸腾,颔首称赞,辛追又道“我便将所有事情经过细说与我舅老爷,他便差我来相告,陈明利害,你一定得回去自首,你家方能得到保全,要不可就灭了,你家老小尽数逢殃,哪里走得掉?”英布咬牙,道“我一定得回去,我不能让我的家人受累······”辛追道声好,又道“你放心就是了,冲你这忠孝,我辛追虽是女子,也是绝不会撒手不管,我会跟你一起回县里,做你的证人,我相信大秦律公正,该谁罪责就是谁的罪责。”英布一拱手,道“谢了,我们马上就回我府上。”说完指令手下,乘马往回赶。
英布刚刚回到自己庄上,只见得官兵围成铁桶一般,满地火把照耀如同白昼。戈戟森森,而且早将周公子尸身从他府中移了出来。郡守成了苦主,令手下抬尸体示威,自己在马上大叫“英布还不回来,即是遁走了,可怜我儿少年枉死,公道何在?我就平了英家,将所有的老少全部带走······”他的话音一落,英家上下骤然哭声骤起,哀嚎一片,英布看到此处,即挺身而出,道“周老爷,英布来也,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不要累及我的家人。”周殷一见,咬牙切齿,发狠道“好,好个英布,我敬你是地方上的豪杰,与你相交甚好,委托你教子,地方事务、金钱物事何曾亏你过?你却害死我儿,并窝藏在家,伪言诡辩说是上了皖山,我要你偿命啊······”英布道“周大人,事情却不是这样,我们本是上了皖山,半途上,你的公子对英布诡称肚子疼,要上厕所,英布只得等候,谁料到他竟然是瞒着我独自去树林中调戏民女,行凶之时,被人杀伤,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只好扛他暂回我家,再出去找那受害的证人,好在现在,证人已经找到。周大人朝廷命官,应该是秉公、明事理的人吧。”周殷大怒,道“胡说,先去县里对谳,你走不了了。”英布道“好说,我是不会走的,定给大人一个公断,我们一起走好了。”周殷闷哼一声,英布即对贲赫、肥洙和家人交代,道“你们看好门户,我去去即回,还有就是那屠兔儿,使人去关照一下。”贲赫、肥洙理会,招呼英府上的人回府,英布就和周殷、吴芮、辛追同行回六县而去。
英布去了六县,本来以为对薄公堂,说清原委也就很快完事了,也就是自己预备破点费而已。谁料到了六县,竟然是一锁链锁了,推入土牢中。郡县老爷全然见不着面,就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了,不由的心中激愤不平,在牢中大叫“这算什么?我是被冤枉的,快快让我过堂!”狱椽过来低声相告“英爷,休要焦躁,你这官司大了,郡守大人因失了独子,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你,好在吴大人从中斡旋,报上了正在本郡视察的京城西门御史大人,所以你的案子就是特例而特审了。”英布听到这儿,心中稍安,自是对他感激不尽。
果如那狱椽所言,英布挺幸运的,吴芮因为事关自己的亲外甥女,其实是心有所向,早早将这事儿捅到朝廷巡视组那儿。这个从咸阳来的巡视组,有监察的一个御史,还有专管审案的一个廷尉,立马接了案子,在六县会审,责令郡守周殷避嫌。这一来,事情就峰回路转了,英布得以从容陈词,最主要的是辛追,好一幅侠女心肠,直站出来人证,将周骠的人皮面具拿出来。比对血手印,其次,辛追姑娘的车夫和保镖利仓全都出现,人证也就齐了,折腾日,官府这边又去现场勘查,于是,很快结案断谳。
“英布,你虽然没直接杀死周骠,但是,事情因你而起,你难逃其咎。而且,事后,你处理不当,停尸自己家中,动机不纯,故我们朝廷巡视组断谳你,依照秦律,判黥墨之刑,罚为刑徒,服役五年,流放骊山陵工地,因为你长于武艺,又是地方豪杰,就为刑徒中之百夫长吧,以示惩戒,你的家中免予连坐株连······”英布一听,一片激愤,呼号道“英布沉冤,既然没杀人,安能受如此侮辱之刑。”堂上哪容他分辩,吏胥如狼似虎上前,将英布绑定在大十字木架子上,然后抬来熊熊炭火火炉,行刑的差人吹旺炭火,将一个烧得通红的,镂刻阳文“囚徒”二字的烙铁拿起,往英布脸上一按,英布虎吼一声“苍天啊······,”目眦张裂,脸上青烟腾起,满堂都是皮肉烧焦的呛人糊味,可是,这还没完,差役们上前涂抹墨汁,直到多得流泻才罢,到这时,脸上的纹字,可真是显赫鲜明。从此,豪英英布,被人戏谑为黥布了。
行刑已毕,英布放回家养息,半月后即出征京城咸阳,去骊山陵行役。是夜,六县人屠兔儿正在烟花巷里快活,不料,一阵阴风吹过,平白露出一张烙印的脸,吓得哑然,发不出声来,顿时,只感觉脑袋轰然一震,满世界全黑,等到回个神来时,竟然置身在一个古墓穴中,而且手脚捆得粽子似的,唯有哭叫“天杀的黥布······”不过,他只能骂给自己听。因为,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去很远的乐土快活去了,他发誓再也不回六县这个伤心地了。
半月即到,黥布出发到骊山陵工地,此时,天上乱云飞度,鸿雁南飞,阖家来送,说不完送别珍重的话,黥布千万交代,五年刑满回来的事儿,最后上路而去。路上,他一肚子委屈苦水,忍不住自怨自艾道“唉,想起那天真是遭遇神仙了,神仙真是神仙嘴啊,说我受黥墨之刑,流放苦役,果然灵验。但是,又说我受了黥墨之刑后就可以做王,应该不会只是坏的灵好的不灵吧?好个活神仙翁啊!”
此时,沛丰中阳里的村道上,一个老翁风尘仆仆,忽然,仰天打了三个喷嚏,不由得长叹道“我知道是此儿在咀咒我了,黥墨之刑然后王,黥布,可不是天意也。”举目四顾,这中阳里的麦田,尽数是薅杂草的农人,忽然,他的双眸如点燃一般,发出骇然的凛冽之光,原来,就在官道之旁,正有一位村妇,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在蹲在地上拔除杂草,身边就是瓦缶,都是些清茶,以备口渴之饮用。就在这时,妇人抬头,和老翁打个照面,老翁一见她,端正娥眉,一双杏眼,略略尖削下巴,脸上尽是汗渍,她们是谁?老翁者,黄石公也,这妇人就是刘季之妻,吕雉是也,田野上嬉戏的两个孩子,乃是一对姐弟,他们是吕雉和刘季的孩子,姐姐就是鲁元,弟弟就是盈儿刘盈。
吕雉正不在意,听到那个路人老翁朗声道“行旅之人,远道而来,口中焦渴,能讨点水喝不?”吕雉一听,站了起来,亲自将瓦缶的清茶倒满一碗,双手递与黄石公,黄石公一饮而尽,吕雉问“老人家,还喝茶吗?”黄石公颔首,吕雉又倒了一碗,如是者三,黄石公笑道“够了,多谢你的茶水啊,老夫无以为谢,就给你们看一个相吧。我看你面相,贵不可言,好生惊骇,再一端详这两个孩子,更是非凡,母以子贵,子因母尊,哈哈······”吕雉听了“呵呵”,坦然道“老人家奉承了,小妇人只是村姑,哪谈得富贵尊荣?人世间众生芸芸,安能看出个面相而来?小妇人不信这个。”黄石公悠然一笑,道“天以其形,各赋其神,虎形沉着稳健,豹形敏捷、猪形慵懒,猴形好动,你看到一头猪能象虎豹一样威猛肉食的吗?你能看到一只豹子像猪一样慵懒杂食的吗?所以说,世上的人,有其形就有其神,有其神就有其形,万相是可以观察的。”吕雉一听这理儿挺真,猛一下子醍醐灌顶,七窍始开,深以为然,竟然立刻被震撼了,恭敬地问“老人家,小妇人刚才言语唐突了,你别见外,你说的太有理了,那我们未来又会怎样富贵呢?”黄石公笑道“此事儿只可点化,不可勘破,天机不可泄露。只是有一点须要注意,你将来的富贵,更有强势威压,不可全收啊,分一份富贵与弱者,修得此女一份福泽;分一份强势与对手,积德此儿一份寿数,切记!切记!多谢你的清茶,老夫去也,去也。”已然飘然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尽头,留下吕雉沉沉玄思,嘀咕“我吕雉一介女流,又能威压谁来?”
吕雉正在发呆,看到丈夫刘季过来,抱起两个孩子,放在挑担筐中,嘻嘻哈哈,好不天伦快乐。他一见妻子正冥思苦想,便问道“娘子,你怎么啦?”吕雉如丧魂魄,道“刚才有个老翁,向我讨茶水喝,说了些不知边际的话。”刘季讶然,问“怎么回事啊?”吕雉便将事情讲了一遍,刘季听了大惊失色,道“哎呀,娘子,你真是妇人见识,错过大过天的良机了,此非常人,乃是洞彻天机的隐士,我去追,细细问他。”扔了桃担就走,听得女儿小鲁元童声悦耳道“爹,你追不上他了,他去得远了。”
果然,刘季一路追去,只是绿野仙踪,只看到鲜亮的野花直接天际,哪有老翁人影?惆怅而反,叹道“真是不凑巧。”吕雉过来安慰道“不要执意了,今天怎么不在亭长公廨,这么早就回来了。”刘季叹道“做朝廷的吏胥,真是形神俱累,我不想干了,就回来陪陪你们娘儿俩吧。”说着,抚摸妻子鬘发,道“看娘子你何苦这么累?我们回家吧。”吕雉帮刘季整顿衣裳道“都长这么些白发了,你何苦这么劳心,我也没怨你,你那儿儿子刘肥,我也让他上学去了,我哪敢背负后娘很的恶名啊?”
于是,刘季一家自阡陌回家,刘季一担挑起一双儿女,嘻嘻哈哈,看吕雉采撷野花山莓,后背影纤纤袅袅,肩扛锄头,顿时涌起夫妻无限眷念,一家幸福戴月归去。看得炊烟四起,牛羊归村,好不田园温馨,可是,这一折子对他们,仅仅只是太短的一个奢华记忆,从此随风远逝,不复再有。
刘季晚上还没安歇,夏侯婴及来报县令征召,十万火急,刘季抱怨,吕雉已然备好衣裳,低声道“你去吧,身在公门,自然不能散漫。”刘季赶到沛县,沛县令费公迎着,道“此次沛丰去往骊山陵的民夫,县里合议,由你押送。此次去得远,责任也大,得辛苦你了,你还是回家打点,十日后,去泗水郡聚集在登程出发。”刘季一听,真是有苦难言,可是又推诿不得,笑道“县里上下尽是豪英,谁曾想轮我刘季出头,不过,我也没有异议,这一去天远地远,直到京城咸阳,自然是当大家前头羊,风餐露宿,大家该表示一下,对吧?”费令笑道“这个应该的,没问题,由我来牵头,为你筹一些盘缠之资。”
刘季素来厚黑敢要,费令放出话来,县里谁敢不响应,主吏椽萧何第一个出手,而且出资五百个钱,大方得惊人,既然抬高了头,后面的人就不好意思少了,于是,一片叫苦,只有狱椽曹参不屑,偏偏就只出三百个钱,刘季不悦,心下好好记在心头。同时,刘季还没完,又对小弟们、朋友圈放话,于是,可就发个小财了,除了刘泽外放外郡之外,樊哙、卢绾、夏侯婴、周偞、周昌、周苛、任敖全部都来凑份子。
这还有一个人——周勃,樊哙可想起他了,只是这周勃越发落魄,生计无着落,沦落倒去了沛丰土豪王陵家帮闲,正做短佣工,这一日,王家欲要筹备三天后开宴,宴请远方来的亲故,使他拿一百钱去买一条整狗的狗肉,周勃便来到樊哙狗肉铺子。樊哙问“刘季正在舍下,他就要去京城了,你不知道?”周勃颔首,道“他已经通知我了,只是我生计都有问题,没钱送他,我也没办法。”
两人正说话,刘季来了,三人一揖问安,忽而,樊哙一脸坏笑,心生歹意,拿起周勃给他买狗肉的一百钱,庄重道“季哥来得正好,周勃可是满世界找你,听说你要远去京城,心下不忍,特备一百钱来送行,可巧你自来了,这不,就交给你了。”说完,将周勃的钱交于刘季,周勃一见,顿时懵了,有如骨鲠在喉,作声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刘季手快,接了钱去,谢道“既然是周勃贤弟盛情,我刘季却之不恭,只有收了。刘季现在忙,先告辞了,他日从咸阳回来,再请二位贤弟吃酒。”说完,匆匆而去。
这边周勃回过神来了,一把揪住樊哙,大怒道“我都说过,我没有钱送刘季,这是王老爷王陵的钱,使我来买狗肉的,你使诡计,送与刘季,没有狗肉,我如何交代?你给我狗肉,我和你没完。”樊哙耍赖,奸笑道“这刘季的人情可是你的,和我有什么相干?”周勃朴呐,本不善辩词,顿时大怒,抄家伙家伙就要打砸樊哙的狗肉铺子,樊哙笑道“周勃不要发怒,大家都是兄弟伙,你不送钱说不过去吧?不过,你也真没钱,这样吧?你不是吹鼓手吗?带上你的吃饭家伙什,我知道邻县单父县有个大财东刘贾,他爹死了,我们去可不就来钱了。”周勃瞠目,骂道“放屁,他又没来请我,如何有钱与我?”樊哙阴笑道“你听我的就有,这样吧?你和我去,弄不来钱,这狗肉我送你,一百钱不少你的,若不行,你再砸我的狗肉铺子不迟,好不好?”周勃这才罢手,两人合计,周勃回家取了吹鼓家伙,又去王家告了一天假,直奔单父刘贾家去了。
这一日,单父县刘贾家中正办白喜事儿,他老父亲故去了,别看他平时甚是抠门,但是,这面子文章做给别人看的,可就不含糊了。白幡缟素,棺椁缠孝,那真是白了半边天,来的全是亲故,热热闹闹,好不恢弘。这天正要出殡,刘贾执孝子礼,被麻戴孝,手拿五寸哭丧棒,答谢来礼送出殡的嘉宾。忽然,一个人哀嚎而来,这是谁?樊哙也,且嚎啕哭诉,震天巨响,道“刘紫翁啊,你昨天晚上托梦给我,说是今天要走,有个心愿未了,走的不甘心,我来迟了。”刘贾吓一跳,慌忙过来低声呵斥道“小子,你休要来诳骗老子,我可是干这行的祖宗,想到我这儿骗吃骗喝,你嫩点儿,还不快滚!”谁知道樊哙不但不走,反而哭的更响了,高叫道“刘家族长三老啊,刘紫翁一世勤苦,整下偌大家业,死了想听一曲《黄鸟》,这刘贾为人孝子,竟然悭吝抠门,想想老人家死不瞑目啊。”
刘贾的族长三老一听,立刻是“呼啦”涌了过来,斥责刘贾道“怎么啦?你爹生前就爱听个曲儿,既然托梦这位小爷,你还不答应,举头三尺有神明,那我们刘氏阖族不能答应你。”刘贾道“各位宗亲前辈,这人乃是一个骗······”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一个人抢到灵前,大叫“可怜的刘紫翁啊,你昨天晚上托梦给我,说是要听一曲《黄鸟》,请我来灵前演奏,否则,就不去,要呆在家里,找大家问个明白,今天,我来也。”说完,拿出吹竽、笙来,作势要吹。
刘贾恼了,正要上前理论,在场的刘家宗族三老可就憋不住了,大怒,骂道“好个忤逆的刘贾,你爹托一个人梦,还可以不信,这不,接着又托梦给另外一个人,只不过是想听个曲儿而已,你还不依,这还有假吗?弄得他不去投胎,做个游荡之鬼,一定会祸祟我们整个刘氏宗族阖庄子的,你再不拿钱出来,我们全都走,你一个人扛你爹棺椁去葬。”刘贾一见不对劲,赶紧对宗亲乡邻打躬作揖,赔礼道歉,亲自用托盘奉献二百钱来,恭恭敬敬道“既然是老父的意思,两位就帮忙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意,方才言语不周,见谅就是。”樊哙拉了周勃作势要走,道“没有你这么轻贱人的,走了,谁稀罕你这几个破钱,让你爹魂魄找他们说去。”
刘家族人大怒,三老们又要骂,刘贾无奈,下跪谢罪,在追加一百钱,周勃方才理顺衣冠,拿出看家本领,先吹芋来个序曲,再吹笙来起正调,果然一曲长歌当哭,让在场的人想到人生苦短,昨是今非,唏嘘不已。更有樊哙不闲着,倏尔,起声苍凉慷慨,代哭(代人上课,代课;代人开车,代驾,代人哭丧,代哭,这职业现在还劲)道“交交黄鸟,止于棘······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列位读君,休要看这樊哙长得猛恶粗陋,络腮胡頾,刚硬猬刺,实际上就是粗中有细,如今这一入戏,顿时痛心疾首,一唱三叹,煽情起来,可是鼻涕哈喇子全来,扯拉面似的。还有这一曲《黄鸟》本来就是《诗经》里的悼亡殉葬之曲,那真是沉痛得心都碎了,顿足捶胸。词曲什么个意思,那就是说,老天爷,你怎么让这位伟大的人死了啊?你还是让我樊哙这样的人去替他死吧,我一百个也抵不上他一个啊?另外个一个意思就是,我告诉你啊,主家,我可是哭得下本钱的啊,快给我代哭费吧。
谁料得樊哙这号哭哼哼,竟然引得刘氏合族,哭声震天,哀叹人生苦短,说不定明天就排队捱号到自己了,好好活吧。整得周勃也愣了,心里寻思,樊哙这厮,原来还有这功夫。
周勃从托盘拿了钱就要去,樊哙还不走,非得送殡葬,捞个酒足饭饱,这才要走。两人刚刚出门,就见刘贾孝袍也不脱,飞快赶来,神秘道“两位爷,咱们去僻静处说话。”三人来到没人处,樊哙瞠目凶悍,道“怎么啦?还想要回去钱?要我们白忙活不是?”刘贾讪笑,道“两位,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就是骗人伎俩,但是,下手太狠了点,方才我刘家族人多,我也不敢戳破,这样吧,你们又吃了我的酒,就退还一半,收个笑脸价格,一百个钱,你们不亏吧?”樊哙、周勃大怒,怒形于色,凶神恶煞一般,不约而同地回应道“不行!”就要动手。刘贾一看,急了,强笑道“看看你两位壮士都急了,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要不这样吧,实在不退款也成,我还有老娘在堂,等她老人家死了,你们再来吹上一曲,咱们可先说清了,到时候你们不能再要钱了,连酒也不能吃,包圆在那三百钱里面抵账的啊。”周勃、樊哙一听,世上竟然有奇葩如此,忍不住哈哈狂笑,扔了他自回沛丰不提。
再说刘季收了大家份子钱,带人聚集在泗水郡,等去骊山陵的刑徒满了,便一路西去,直奔京城咸阳。这里不说他一路风尘,时日费尽,只说他一见京城,顿时雷震一般,原来,秦始皇灭六国,灭一国就按照一国京城宫阙的款式复制一个宫城,如此一来,咸阳就有除了秦国自己的宫殿以外,还有楚、赵、魏、燕、齐、韩的宫阙,以及六国公里原来的珍宝异物。另外,每灭掉一国,便收孥六国公子王孙,宫女宦官,富商大贾,来充实、云集京城,这一来,秦朝京城,奢华烟云,在当时世界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可是,这份惊诧震撼,当他再到骊山陵秦始皇陵墓工地就啥都不算了,那儿才更是使所有见过的人决不能不目瞪口呆的地方。因为整个工地,从骊山至于平原,地表全被撕开,里面是数万民夫刑徒,和络绎往来呵斥的官兵,全被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人头塞得满满当当。刘季心中震撼,只感到浑身寒热交替,就是说不出个滋味来。
刘季按照指引,去公廨里交接民夫,刚一进门,听到一声叱咤“该死的楚国贼,到了此处,还如此猖狂,今天就活活打死你······”刘季霎时面如土色,只见大门里那一阵血雨迎头飞溅,碾压而来,一股血腥之气只让他双眼都睁不开来,但不知刘季遭遇什么,结局如何?欲知后事如何,敬请看第三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