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背手走着,听见便笑,才还说看她长大了些,一开口又是孩子话,抬手摸了摸面颊,云州确是日长,可也多雨,行军打仗极为不易,带出去的兵丁也多有生了痢疾的,吃食不惯饮水不惯,天天殚精竭力,哪里还能想到晒不晒黑。
“善儿这话很是,下回定把自己弄得憔悴些,才好叫人知道我是尽心尽力了的。”一面说一面还在摸脸皮。
卫善不意他竟会玩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要差事当的好,那就是尽了心的,我听说姑父赐了一座王府给你,你甚时候搬去,我预备贺礼给你暖房。”
两人一路走在宫道,卫善已经开了这个口,跟着便问他云州到底是什么模样,把她从地域志里看到拿出来问,秦昭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兼说些趣事给她听,还道:“子厚在当地买了十只越鸟,一路回来只余下两只,死了的都拔下尾羽,原来还想送给你做裙子的。”
子厚就是卫平的字,他刚刚分明听见卫善兄妹两个说话,却只当没有听见,怎么此时又说翠羽裙来。
卫善略略一想明白过来,怕是从王忠那里听来的,前朝后宫有事总瞒不过王忠,上一世正元帝死后,王忠自请去看陵园,说要替正元帝尽最后一点忠心。
正元帝活着的最后几年被病痛折磨的性情大变,连袁礼贤造反这样的鬼话都信了,却对秦昭没起多大的疑心,此时想来,才明白是王忠的功劳。
卫善在心里又记上一笔,王忠的用处比赵太后更甚,曲意奉承赵太后还半个好字都不得,不如在王忠身上下功夫。
她回想着自己原先撒娇时的模样,对着秦昭扁扁嘴儿,聪明人面前作不了假,干脆就认下来:“捐金身的不如开粥棚的,裙衫虽美,伤生太过了些。”
小姑娘虽则爱美,可也心善,秦昭看她一眼,眼中带笑,他从王忠那儿听说的时候便没放在心上,卫善是他打小就瞧着的姑娘。
他那会儿刚到母亲身边,他已经八岁了,卫善刚刚两岁多一点儿,额间点了一点朱砂红,穿红袄子销金裙,手上戴一对金铃铛。
他才剃光了头发洗干净手脚,身上搓掉了一层皮,因着瘦弱,越发显得头大手大,粗笨得很,下房里的小厮也比他要干净伶俐得多,可卫善一看他,就冲着他笑眯眯的,掏了荷花兜里的香糖果子给他吃。
下人捉了麻雀来逗她,拿细绳牵着鸟脚,麻雀虽弱,竟比苍鹰还更刚硬,再有心志的鹰,碰上好的熬鹰人,也一样能把鹰训出来。可一只麻雀被系住了脚,竟不肯吃食,望着廊外檐上伙伴吱喳不住,力竭而亡。
她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哭得伤心极了,要下人把廊下挂着的金笼子通通打开,把里头的鸟儿都放出去。
那些金丝银鹊都是家养,离了笼子哪里能活,在外头飞上一圈,又落到栏杆上,她却不懂,在廊下绕来绕去,想把它们都赶飞。
恶心易断,善心难修,她跟她的名字一样,上羊下口,羊嘴里说的话,除了咩咩叫,还能有什么。
秦昭想到旧事笑了起来,卫善却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她早就忘了自己跟秦昭还有那么亲近的时候。
廊庑边种了一排花树,此时粉杏碧桃开得正好,卫善便走走停停,剪下开得最好的花枝要带给姑姑。
她每一停顿,秦昭也跟着停下脚步等她,还饶有兴致的替她挑花:“这一支开得好,给你回去插在玉瓶里。”
两人快行到丹凤殿宫门口,秦昭这才对抱了满怀粉杏花的卫善说道:“善儿要是有什么委屈,不能告诉你哥哥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我的法子,保管比子厚有用。”
他看着极端方俊雅,开口竟说出这般话来,卫善抱着满怀的花枝,瞧了他一眼,知道就算他以后是登了帝位的,此时也并无争夺之心,若不是世事变幻,也不会把他一步一步推到御座上去。
可既能登上御座彻底翻盘,智谋心机缺一不可,大事不能求他,小事倒能张张口,她想打杨思召的主意一直没有变过,只恨身边无人,当下扯住秦昭的袖子:“那你替我打杨思召一顿。”
秦昭跟杨家一直不睦,秦昱上位之后,杨家还跟秦昭起过争执,那时卫善是新妇,嫁进杨家,跟外头还没断了消息,也曾听过一句半句,说是杨云越挑唆着秦昱削藩,连卫善都知道,这是逼秦昭反了秦昱,可秦昱一直都害怕他,思前想后,竟然应了。
秦昭手上有兵权又有人望,竟指望他乖乖交出封地,到京城来当王爷,卫善那时候渴盼哥哥出逃是逃去了中州,两人又在一起,造反就造反了。
秦昭没想到她提的竟然是这个,想了一刻才想起杨思召是谁来,忠义侯家的小儿子,一口答应:“这有什么难的,你等着看就是。”
卫善微微吃惊,她没成想秦昭会一口答应下来,试探着又加了一句:“能不能撸了他的差事。”
秦昭讶异的瞧她一眼,倒不知道她这么厌恶杨思召,杨家那两个轻易也不往他跟前凑,他们时常同秦昱玩在一起,而他和太子肩上早就有了差事,哪里会跟孩子们胡混。
卫善怕他不肯,捏着他袖子的手指头紧一紧,想红红眼圈的,却怎么也红不起来,只好垂下眼帘:“他一见着我,便说混帐话,我要是能自己打他……”
“当真?”秦昭忽然问道,他本来生得剑眉薄唇,放缓神色很是温雅俊秀,可只略蹙眉头,神态便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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