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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味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

卫敬禹擅书,柳颜王几家的字都写得有风骨,又博采众家之长,揉合兼并,一笔字上工功夫便不弱,《实纪》《要略》两本书,武人看兵法,文人看书法,还有人往卫家来借手稿的。

父亲善书,母亲善画,卫善两样都只懂得一点皮毛,可也知道品评好坏,何况也不须品评,一眼便知是学父亲的字,学得有八九分像了。

此间能写这样字的人只有秦昭,可他作甚要写这样一付对联挂在花坞里,卫善轻轻睇他一眼,轻轻咬住唇角。

沈家也是世代书香的人家,家中还曾出过一品大员,本来门第清贵家门清白,占了两个“清”字儿,也没能抵得住一个沈青丝。

书香人家养出来个祸国妖妃,沈青丝这个名字,还是末帝爱她发如浓墨,光可鉴人,才给她改了这个名字。

沈家要是懂得这个道理,也不会落到最后的地步,沈家倒霉还能说是末帝妖妃再加上一群侫臣,这么想想卫家倒霉的道理实也差不了多少。

秦昭是特意带了她来看这一幅对联的,他怎么也没料着头一个想到王府违制的竟会是卫善这么个小姑娘。

侧脸看她,见她盯着对联出神,目光微凝,长眉轻蹙,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分明还是小姑娘模样,倒有了大人神态了。

卫善不知秦昭是不是故意,但他能做到这一步,她也依旧是感念的,回过神来赞一声:“这对联写花极妙。”

“本不是写花,不意在这儿也竟也契合。”秦昭指一指外头三圈开得红白芍药:“你挑几株,挪回去种在园里,也好赏玩。”

“这么挪回去花就死了,我也只能看这几天的,让它在这儿开着就是了。”卫善窗前是两株芭蕉,王府里原来有花,渐渐越开越少,后来干脆便不开花了。

秦昭笑一笑:“摆着看几日也已经值得了。”

卫善坐在石凳软垫上,正元帝答应了她却没办到的事,秦昭替她办到了,虽没见着杨思召的惨样,可他叫声也知道是跌得极惨的。

魏人秀往花圃边剪花枝去,卫善见四下无人问道:“你是怎么把他跌下来了?”饶有兴致,乌眼亮晶晶闪着光,心头极衬意的模样。

秦昭自知卫善是从不与人争闲气的,断一条腿恐怕是她能想到最狠的手段了,既是她能想到最狠的手段,却不是他会用的手段,小妹才刚多大,杨思召竟敢辱她,眉眼含笑,一只手握着杯子:“些许小事罢了,我也没有自己动手。”

卫善听他这么说,心中着实艳羡,若是她手中有得用的人,也不必央求别人了,自己动手还更解气。

既然真是秦昭办的,那她就欠秦昭一个人情,对秦昭允诺:“咱们兄妹同气连枝,你替我出气,往后你有事,我也替你周全。”

秦昭讶然,跟着便笑,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让她周全关照的,可看她眼中满是认真的神气,只当是哄着小妹妹玩,冲她点点头,正色道:“也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21章 碎骨

秦昭办了正元帝都不肯办的事,卫善便承他的情义,虽然此时看着他确是用不上她,但往后路还长,总有能用得上她的一天。

卫善知道他没上心,却极认真的看他:“我此时虽力薄,可也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得上用场,哥哥手上有能人,我自也有我的好处。”

秦昭收敛笑意,伸手摸摸卫善的头,她今儿穿着一身柳芽绿的骑装,头发辫成一股一股的,挽成一条大辫子搁在襟前,头上一顶小帽儿,簪着青纱柳枝,粉嫩嫩的耳垂上扎着一对儿水滴形的碧玉耳环,浑身上下都是清灵之气。

秦昭看她模样认真,也同她认真起来:“是人自然都有用场,再能打仗的将军也养不好这一株花。”说完正色道:“那我就先谢过善儿了。”

卫善心里知道往后只怕麻烦他的事还多,正恨自己手上没一个可用的人,要吩咐什么事,总绕不过姑姑哥哥们,要是她跟秦昭一样,有长吏有参将有兵丁有卫士,早就派人去盯着杨家了。

两人坐着说话,略坐得会儿,就有下人引着袁家人过来,袁家一门都有才名,袁慕之更是诗书画三绝,这兄妹三个一走出来,个个都是目下无尘的高洁模样,只怕都是啃书页长大的。

卫善一眼先瞧见了袁含之,袁相的小儿子,长子袁慕之至死也不肯承认自家有谋反之心,在诏狱之中被折磨至死,而袁含之却生生硬扛了下来,关了三年,直到秦昭替袁家平反。

下过诏狱,又是谋反大罪,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卫善可以想见,此时袁含之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浑身书香,青竹也似,看他模样,更不知他是怎么忍受下来。

等袁家昭雪,袁含之一身伤病回了龙门山,把袁礼贤这些年来与各地官员互通的书信集成文集,刊印成册,取了一个《碎骨集》的名头,公道正义自在人心。

虽下了禁令,可当时朝廷自顾不暇,也无人去仔细定袁含之的罪,又改了个《袁崇礼文集》的名字,继续流传。

男有《碎骨》女有《断肠》,此君负臣心,夫负妻心,亘古之伤心语也。

卫善跟着便想到碧微,碧微娇滴滴一个女子,又是怎么能舍身饲敌十年之久的呢?她再看袁含之时,目光中便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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