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三个行事有别于杨家魏家,一样是国公府出身的,可卫善身上有公主封号,三人见着卫善先要行礼,卫善赶紧摆手,侧身不受。
卫善有些不敢看袁妙之,家里获了罪,男子关在狱中受刑,女子却被发到教坊司去,前朝大臣的妻女就有受尽凌辱而死的,千金娇女发往教坊司,天还没亮人就已经冷了。
杨思召还拿这个吓唬过她,想迫得卫善就范,当时她就是以袁妙之为例的,袁妙之没等到迈入教坊,她是咬舌而死的。
卫善不曾抬眼去看,耳朵里却涌入一管跳珠落泉似的声音:“这对联写得极妙。”
她这才抬头,只看见袁妙之一张侧面,她单论长相还不如杨宝盈姐妹,可一双妙目好似一泉清泓,眉目间自有一股清气,抬目去看对联,手指跟着虚动,似在学字体,两句写完了,才看向卫善,对她点一点头。
卫善笑了,魏人秀是憨,袁妙之竟是痴,卫善本来就是生得很面善的姑娘,一笑开来袁妙之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夸道:“静亭公的字真是好,你一定也写得很好。”
卫善伸手挠了挠了脸,秦昭忍住笑意,卫善很有些聪明劲,书画都能仿个皮毛,可真要细品,不下苦功是写不出来的,刚想替她打圆场,就听见她自己说道:“我哥哥写得好,我不行,以后也要下功夫。”
把爹娘这点东西都给丢了,要捡起来,别人说起她是卫敬禹的女儿,她却连一笔字都学不像,实在有些丢脸。
卫善大方承认了,袁妙之声音依旧冷清:“那也很好了,你要习字,总比别人见得多些。”家学渊源更强家中广厦良田。
她口吻并不客气,秦昭侧身看看卫善,怕她脸上挂不住,出声回护她:“善儿这样聪明,真下起功夫来,定比我写得好。”
魏人秀剪了一盘花来,这话便岔了过去,卫善却没生气,还挑了一朵送到袁妙之手里,白芍正好配她梅子青色的一身衣裙。
有女眷在,袁慕之袁含之两个都立在亭外,秦昭说上两句也到亭外去,邀了他们往靶场去看射箭,留几个姑娘在此一道赏花。
魏人秀当着袁妙之更不敢开口了,就怕自己有说的不对地方叫她耻笑,可三人坐着不说话却也古怪,于是便问卫善:“你怎么知道进城门的税收的?”
卫善笑起来:“我看了胡大人的奏疏,里头写了这些。”是一年的财务奏报,以肉来算,一年里城中收了多少肉税,便能算出今岁城中吃了多少头猪,较之去岁是多了还是少了,城中人口又添了几户,其余菜蔬新果又有多少。
“这样细的事也要报给陛下知道?”魏人秀不解,连袁妙之也不知道,她颇觉得意外,看了卫善一眼。
袁妙之读书便只在诗文上下功夫,叫四岁能诗,六岁能文,后来又专攻书画花鸟,通身才气,可这些俗务便是她不懂的了。
卫善略知道皮毛,手指头沾着茶水画了一座城,什么人从什么门进城,进城税收的越是多,百姓的日子便越是好:“正元八年收税不满三万,到去岁已经七万有余了。”
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袁妙之,袁礼贤这样能干,要是早知有这么一天,当年出龙门山会不会绕过青州,取道业州,投到卫家门下来。
魏人秀瞪大眼儿,袁妙之更是对卫善刮目相看,卫善自己却觉得惭愧,这些东西明明就摆在眼前,她上辈子竟没有费心留意看一看。
至天色将暮,几家各要回城,秦昭还是派人挖了两株芍药给卫善装盆带走,她们骑马,袁妙之坐车,她掀了车帘儿问卫善:“过两日城外踏青你去不去?”
卫善一口应了,还同她约法三章:“踏青便踏青,我可不会作诗。”
“知道了。”说完这一句她便放下车帘子。
魏人秀听了艳慕,眼巴巴看着卫善,卫善笑起来:“你去不去?”
魏人秀圆眼一弯:“去。”
袁家魏家同朝中大臣几乎都无来往,魏家是刺头无人敢去招惹,袁家却是自忖清高朋而不党,卫善突然得了两个姑娘的喜欢,不仅卫修大奇,袁含之也问妹妹:“怎么竟同她交好起来?”
袁妙之抿唇浅笑:“敏而好学,言之有物,如何不能相交?”
袁含之也不是没见过卫善,倒不意妹妹能对她有这般评语,小姑娘家一道,不过打打秋千放放风筝:“那也很好,你也该出门多走动走动。”
回城路上已是傍晚,魏人杰同卫修两个又没比出高下来,约定了再比一场,魏人秀到了城门口便拿眼去看小吏收税,见行人把铜钱夹在耳上,小吏伸手摸了,一来一回都没人说话,把铜钱往藤筐里一扔,收了一天税,这些钱快满了一箩筐。
两家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魏人秀对卫善依依不舍,卫善笑起来,拉了她的手:“住得这样近,你立时来玩就是了。”
魏人秀怕她爹不肯,想着回去要跟亲娘撒娇,用力点头:“嗯,我带我的弓来给你。”她小时候练弓时用的,卫善此时用着正好。
骑马踏花近郊赏春,袁妙之办了一场踏青宴,卫善也办了一场,清明送礼上门的人家都接了帖子,请女眷到京郊园中赏玩,原来只听见名头的,这回也见一见一人,卫善不摆架子,倒听了许多原来从不知道的细闻。
原不过看着袁妙之请宴上都是些袁礼贤的门生故交的女儿妹妹们,卫善立时学了来,把这宴会改得更有趣味些,还专让卫管家做了两种帖子,打着玩闹的旗号,把人请了来,没料到再小的官家女,嘴里也有卫善不知道的事。此时虽无用处,但往后总归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