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双眼黑洞,微微一抬,这才略生了光彩,问:“是查出什么了吗?”
梅道然走到榻前,抬手抱拳,“请大君屏退左右。”
秦灼深吸口气,说:“都出去,再去察看陛下脉案。天明之前,把方子开出来。”
众人如蒙大赦,忙蹑步退出,轻轻掩上殿门。梅道然没急着说什么,反而先端了盏烛台,从榻前矮身,往萧恒脸上照。端详一会,又掀起眼皮一瞧。他眉头一沉,忙往萧恒胸口两点,却一口血都没吐出来。
梅道然转头,犹豫片刻,道:“陛下的确是中毒。”
秦灼不说话,沉沉注视他。
“是积年之毒。”梅道然不敢看他,“陛下的观音手,没有解。”
夜又静,梅道然耳又灵,蜡油溅在火里的动静噼啪作响,大得像两条烧火棍相互挥打。等搏斗稍息,秦灼方开口,微微喘息着道:“不可能,解药他早就吃了。”
梅道然低声道:“解药……是假的。”
“不可能有假。”秦灼吐出口气,说话已有些勉强,“凡中观音手者活不过二十,他都活到二十八了,怎么可能有假!”
秦灼衣襟微敞,颈上汗意未消,红痕未退。梅道然错开目光,叹道:“陛下常年服用‘长生’中和毒性,以延寿命。二者本已经全然调和,切脉也无法完全诊断。但臣现在瞧着,‘观音手’却有突破辖制之势……”他自己也说不下去。
“长生。”秦灼喃喃道,“时时刻刻,千刀万剐?”
梅道然点了点头。
秦灼一只手捂住脸,垂着头默了好一会。梅道然没敢出言,见那人双肩只轻颤两下,旋即止住。那蜡烛又掉了两滴泪后,秦灼已平复气息,问:“这次有什么蹊跷?”
“陛下常年用药,最近虽有发作,但不当如此强烈。”梅道然想了想,问,“陛下饮食起居可有不同?”
秦灼思索片刻,道:“他最近身上更冷,冰块似的。”
梅道然沉吟道:“臣甫进来时,觉得殿中有些太热。”
“有了阿皎后……我就怕冷得厉害。”秦灼道,“是有什么不妥?”
梅道然没有立即作答,从炭箩里拿了长钳,揭开一只炭盆上的铜丝罩,翻动炭灰检查。
甘露殿有三盆炭火,他一一看过,皱眉道:“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银骨炭烧起来最暖,一盆就管保满殿如春。怎么供了这么多?”
秦灼两道目光胶在他脸上,道:“叫太医把几个炭盆再瞧一遍。这件事我谁也不信,只能劳动你。”
阿双进来时,正跟要走的梅道然打个照面,擦肩时听见他低声道:“照顾好你们大王。”
她悄声入殿,见两边床帐皆打起来。烛火幽微间,秦灼正拧了手巾,一下一下擦拭萧恒下颌的血迹,听得她脚步声,也不转身,只道:“去书房取陛下的玺印,再把笔墨拿过来。”
阿双不敢耽搁,将东西收拾拿来,纸也在榻边铺好。秦灼正给萧恒敷好额头,随意擦了擦手,手起笔落,道:“吩咐秋童,要他亲自拿这封手书去,命夏秋声草诏。夏氏若追根究底,只道是我身子不好的缘故,陛下衣不解带,谁都不见。一切按正当章程来,不要让旁人察觉,也不要第二人插手。”
他是以萧恒口吻,写的休朝三日的诏书,借的春种艰难、皇帝求告苍天的由头。
阿双问:“这般波折,只请秋内官传口谕不好?”
秦灼拿起帝玺,在底下呵了会气,双手盖在纸上,道:“朝会不是小事,延迟必有诏令。下达诏令,要么有监国之权,要么有天子手书。”
“可……大王字迹与陛下不同呀。”
秦灼只道:“夏秋声知道宫闱内情。”
那他很可能只以为是萧恒口述,秦灼代笔。此天子帷中之乐,虽稍稍逾矩却没有大僭越,他脑子灵通,不会计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