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仍要老三样,猴儿酿、卤货、花生果子,年下人不多,二娘子便亲手与他们斟酒,盈盈笑道:“许久不见曹爷,今日带着两位哥哥过来,我先给三位拜个新年。”
她说着就要起身下拜,曹青檀忙搀她,说:“哪有这些虚礼。”
二娘子笑道:“若不是曹爷当日搭救,我早不知被卖到哪家窑子里去了。曹爷是我的再生父母,两位哥哥便是我的嫡亲的骨肉手足,我给曹爷和哥哥们做个揖,应分应当。这不,您还光顾我的生意,算给我的压岁钱。”
她一席话说得大方,揖拜之后,三人也还礼回去。梅道然说:“现下客少,妹妹不如同我们一块吃酒,多一个人也热闹。”
二娘子也不推让,便从梅道然身边落座。阮道生敬她一碗酒,感叹道:“竟不知二妹有如此波折。”
二娘子接过酒,爽朗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地方在哪里也浑忘了,只记得曹爷那时候破门而入,神兵天降!”又想了想说:“约莫是个上巳,那时候游春的人不少。”
阮道生心中一动。
曹青檀的女儿正是在上巳失踪的。
看来他当时是去找寻女儿,顺手救下二娘子。他的确怀疑过女儿是不是被拐走了。
那他为什么又放弃追查,不闻不问?
阮道生心下计量,面上却依旧不显山水。
四人吃了会酒,大雪夜皆发了一身热汗,正说笑时,忽然有人冒雪跑来,正穿一身金吾卫甲胄,气喘吁吁道:“梅头儿,范将军叫您立马往金光门去,流民就要闹进城来,不好收场了!”
梅道然看向曹青檀,抱手说:“师父。”
曹青檀对他点点头。
梅道然立即起身,阮道生也跟着佩刀出去。梅道然快步往马前走着,边问:“从前也不是没有流民作乱,今日怎么这么厉害?”
“明日上元,陛下设宴百官,这不从城外皇庄里新启了御米往京中运。半途破了木桶,沿途洒了一路,这些流民饿了数日,不管是雪还是泥,生着就往嘴里抓,赶都赶不走,这不护卫着急……失手打死了人。”
“不占理。”梅道然皱眉,拂掉鞍上积雪,“我说急着找老子,烂活。”
“何止,还有人撺掇。”那金吾卫哈着气说,“原本只是三三两两的闹,抓几个就能压下去。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蹿出个读书人,好像还是今年的举子,把这些流民全部组织起来,口号都喊得像模像样,指定要京兆尹出来给说法。”
阮道生翻身上马,听梅道然说:“把领头的按住不就了了?”
“了不了了!”那金吾卫急道,“那领头的说,一日之内,流民若不得安置,他就去擂登闻鼓登廷告状。他若被按住,另有人去擂鼓,结果都一样。还说我们若抓他,就是违背大梁律法,一套一套的,弟兄们不好下手啊!”
梅道然不怒反笑:“有点意思。”
雪越下越大。
两人两马向金光门疾奔而去,遥遥听见人群呐喊之声。
不远处火光如龙,将雪夜拦腰烧破。金光门大开,金吾卫与京兆府卫兵持刀环立,门前人头攒动,怒声震天,但竟无一人拥搡争斗,哪怕城门大开,也无人闯门。
还真不像寻常流民闹事的架势。
二人在门前跳下马背,快步赶上前。京兆尹已在当场,由金吾卫护卫着与流民隔开。流民前面空出一块地,摆着十余张蒙着破布的草席,布上血迹斑斑,被寒风撩动一角,露出一只冻至紫青的手。
范汝晖也在当场,梅道然快步走到他跟前,低声叫道:“将军。”抬头一瞧,“府尹也到了。”
京兆尹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官话连篇累牍,行事滑不留手,说打交道也容易,但和他对着干绝对为难。
范汝晖一抬下巴,“这不,遇上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