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生当即扭住他手,秦灼被捉了现形不但不怕,反而再上手,不成不休一般。阮道生也不料他竟如此执着,将他双臂一别,两人当即轻轻撞在一处。隔着手臂,似乎能感到心脏跳动。
这是秦灼第二次想看他的脸了。头一次他压根不敢细想。他早已心死欲灰,却因为阮道生露了苗头,在不晓得他美丑的时候。而秦灼自诩是个极其肤浅、必须看脸的人。
这不是个好迹象。
后来二人好上,陈子元问,要是萧重光真长当年那副尊容,你还愿意跟他修成正果?秦灼想了想,说,我后来对他动心,的确是瞧上了脸。陈子元说,肤浅。秦灼笑道,爱美之心么。
那时他已在潮州安置下,也是个料峭春夜,夜间万树梅花,又映一天明月,此情此景恰似当年。秦灼披一件海龙皮大氅拨了拨炭,说,可对他上心,就是另一回事了。皮相——论皮相,世间谁及贺兰荪。可我这金屋,只藏他萧重光一个人。
彼时他二人已在情字关头生生死死,陈子元只能喟叹一声,突然抓住重点,问:后来动心,之前还有过?对他当年那张假脸?
秦灼清了清嗓子,只道,特殊情景,另当别论。
但当时,秦灼只是轻微扭动一下手腕。这是一个被弄痛的姿势。
他尚未开口,阮道生已松开手。他眼神莫测地看着秦灼,一句话没说,突然扭头走了。
秦灼低头一瞧,那枝梅花掉在地上,完好的仍是那一朵。该败的早败了,该开的还是开着。
他看了一会,忽地脚尖一动,非要把那花踢碎了。
***
第二日清早,孟蘅再度登门造访。
传言她与长乐闹得不太痛快,一而再再而三登门,只怕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孟蘅以才学而立朝堂,想来也是惜才之人。
秦灼出门时正巧遇见,想起昨夜阮道生通禀未成,恐怕也没有知会旁人,便上前揖手,说:“公主昨夜歇得早,叫侍郎空待。”
孟蘅未着官袍,穿了身家常大袖青袍,也对他还礼,“还请阁下代为通报。”
门前便有小厮往里通传,不一会便给了信,请孟蘅入内。秦灼便领她去阁子,孟蘅一路不语,似乎紧张,又像窘迫。
阁子门被轻轻推开。
重重帘幕收敛,沉水香气深深。
虞山铭已走了,长乐也已经起身。晨光映窗,佳人对镜,她还是没有整理形容,依旧是春睡未足的慵懒,头发松挽,系一条石榴红洒金抹胸裙子,肩上绡衣半褪,正往手腕上套缠臂金。她边套边转过头,瞧见孟蘅时,秦灼发现她眼中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接着,长乐像意料之外,客客气气地笑道:“侍郎请坐。”
第180章 三十七 状元
孟蘅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长乐本侧着肩膀,这时一条胳膊凭几,整个身子扭过来,柔声说:“坐吧,姐姐。”
孟蘅像被这称呼烫了一下,嘴唇微微蠕动,到底没有驳斥。秦灼本以为她要说什么不合礼制之类的话。
要知道,她曾是为长乐授书的老师。
秦灼去瞧长乐,先看见她白皙肌肤上的印子。长乐虽不大拘礼,但见外客总要周正衣衫,如今尚未整理便叫孟蘅进来,只有一个原因。
她要孟蘅看见。
这心思有点怪异,又有点暧昧。秦灼无缘无故想起阮道生,也没了往下揣想的意图。
一旁,孟蘅终于看向长乐,目光很深,长乐正夹着梳子敲案,手势也停了。
孟蘅袖手站着,肃声道:“臣清早叨扰,是有事相求。”
“我知道。”长乐说,“若非有事,只怕侍郎这辈子不会私下见我。”
她说着抬了抬拿梳子的手,示意她继续说。孟蘅目光触到那梳篦时微微一滞。
是那半鸳鸯玉梳。
但孟蘅并没有停顿很久,她双手抱揖,跪倒在地,道:“臣请公主相求陛下,饶学子李寒一条性命。”
长乐没有立即叫她起来,颠倒梳子在另一只手中,说:“原来侍郎屈尊见我,是为了别的男人。”
她言外之意古怪,孟蘅没有理会,只说:“李寒刚肠嫉恶,人中龙凤,若因此杀之,只怕有损陛下圣誉。”
“陛下都被当廷骂了,哪还顾什么誉不誉的。”长乐看向她,“别说是陛下,就算是个寻常座主,也有脾气。”
孟蘅想说什么,却被长乐打断。她想了想,道:“他诗中说什么,更换乾坤,重立瑶台?此等悖逆之言,就算说他要反,也不算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