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生颔首,“能。”
秦灼看他恢复了些气力,也不再喂他,将碗交给他自己喝。一碗甘草汤将见底时,秦灼突然道:“是刺杀李四郎的那个人?”
“是。”
秦灼若有所思,道:“淮南侯也是他杀的。”
阮道生将空碗放下,不置可否。
“要杀李寒——他是卞秀京的人?”
“不清楚。”阮道生说,“但他是影子的人。”
秦灼已经许久没听见“影子”这个词。他突然想起一桩旧事,在去年金吾卫登台试炼时隐约听虞山铭夫妇提过,他问:“白龙山那夜追杀你的,确是影子?”
阮道生沉默了。沉默就是答案。
秦灼心中明了,准备再问,却听那人极低、极轻地说:“是。”
语气郑重,似乎剖开自己的一部分。
这一声叫得秦灼心中古怪。秦灼有些怔然,拿捏了半天语气,才开口问道:“影子,真的是效忠公子檀和建安侯的暗卫吗?他们还活着?”
“名义上的确如此。”阮道生道,“下一个不清楚。”
“你为什么救李寒?”
阮道生抬头看他,“只有他,能审并州案。”
“并州案背后到底是什么?”
“甘郎。”阮道生看着他眼睛,眼神沉静,认真道,“我比你更想知道。”
他真的是并州屠城的幸存者。
一种巨大的悲怆骤然没顶,秦灼有一瞬窒息。
也是,能变成这样的人、这样不像人不像鬼更像刀剑的人,多半都是从地狱缝隙里爬出来的。但如果没有那场灾厄,这个人会是什么样?
秦灼没发觉自己在悲悯,他只以为这种情绪是某类震撼。拒绝自省让他把对感情的解读推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这也叫他在知觉敏锐的同时感情迟钝,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薄情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但当时,秦灼只半晌没有开口,再开口一时不知道问什么,便把问题丢还阮道生。
他轻声问:“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有。”阮道生说。
“这个影子,是个女人。”
***
阮道生又躺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行动如常,压根看不出鬼门关走一遭。
秦灼也没有出门相送,突然叫一声:“阿双。”
阿双忙迎上来,听秦灼吩咐道:“拿一只鸽子给他。”
角门口阮道生住足转身。
“阮郎所查之事我也有些兴趣,有什么进展的,拿它递个信。”秦灼声音从屋中传来,依旧没看见人。
阮道生接了鸽子在怀里,却对阿双道:“多谢。”
秦灼要他送信,他却在道谢。
等阮道生离去阿双才醒过神。有一层意思秦灼并没说出口:你有什么事,可以用信鸽找我。
陈子元一回院中便见笼中鸽子少了一只,他走进厢房,见秦灼已换了外衣,正盯着之前那件上的血迹出神。陈子元放重脚步走到他身边,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问:“殿下,你对他……”
“放屁。”秦灼迅速打断,语气冰冷。
陈子元忙道:“属下失言。”
“子元。”秦灼自觉失态,握了握他手臂,“我不喜欢……”
他措辞半天,终于道:“你知道,我膈应得很。”
陈子元自悔失言,低低叫一声:“殿下。”
“并州案一潭浑水啊。”秦灼不愿多说,直接拉回正题,“永王、阿耶,现在影子也搅和进来,那就是前朝。方寸之地牵动全身,并州到底藏了什么?”
陈子元更不知道,没有轻易答话,又听秦灼问:“小秦淮那边有消息了吗?”
说到这里陈子元一脸挫败,道:“毫无踪迹,连根人毛都没剩。殿下,不会彻底跑路、再不回来了吧?”
“不可能。”秦灼说,“小秦淮既然是灯山联系之处,便要扎根长安再探消息。再者,长安秦人不可能尽数撤离,灯山为了他们也必须回来。”
“要是他们舍弃这些人呢?”
“当年阿耶身死,那才是真正的生死攸关之时。那时候没有走,现在真相渐出水面,更不可能。”
陈子元焦急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等。”
“等红珠回来?”陈子元唉声叹气,“这么久了殿下,还等?”
“等李寒,等并州案。”秦灼端起那只空碗,像端了一面铜镜,“有人比我们更想知道真相,沉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