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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灼回公主府覆命时,长乐正坐在榻边看曲谱,祝蓬莱坐在她对面杌子上,抱着她那把琵琶校音。
“去了这么久。”长乐瞧着谱子没看他。
一旁炉子上炖着神仙养颜膏,火候正到了,秦灼便执一只小玉盏,将白滑膏体舀出来凉着,边笑道:“追了一路。”
“什么人?”
“臣技不如人,没追着人。”
长乐将谱卷放下,目光刮鳞般将他徐徐剔了一遍,忽然展颜一笑,对他一抬手,款声说:“你过来。”
秦灼依言上前,长乐执他的手翻覆看着,赞叹道:“保养得这样好,不挨个摸茧子,还真看不出是个舞刀弄剑的。”
她笑吟吟问:“剑呢?”
秦灼后心凉了一片,强作镇定,从右靴边拔出匕首,双手呈送给她。好在此物虽贵重,却并非独一无二,不会直接暴露身份。秦灼垂首等候,听长乐赞道:“是好家夥。”
“只是瞧甘郎品貌,绝不会想到还有功夫在身上。”
“娘娘谬赞了。微末伎俩,不敢在娘娘驾前献丑。”秦灼回答得愈发恭敬。
长乐似乎也不懒得和他互相敷衍,道:“得了,你也辛苦,回去歇着吧。”
秦灼躬身退下,掌心捏了一层冷汗。
帘中珠帘轻轻摇动,长乐将谱子又翻一页,问:“记下了么?”
祝蓬莱看她,“大差不差。”
“记下了,一会就画下来。”
长乐将白玉盏端起来,里头养颜膏已经冷好,她指甲长,便取玉杵蘸了些,在脸上轻轻滚动,闭目道:“叫驸马着人打探,好好看看这把剑,源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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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筠闻讯赶到时,青府依旧一片祥和。
书房中,李寒在临青不悔的帖子,正欲抬腕落笔,听见脚步声对他笑道:“傲节君来得巧,我新煮了酒,尝尝?”
杜筠瞧他神色便心中明了:街头遇刺一事,他没有告知青不悔。
不管杜筠答不答应,李寒自己撂下笔,拿了两只酒盏去斟酒。
杜筠目光追着他去,看他挽好袖口,露出一双腕骨突兀,手背俱是冻疮裂口,想必是发配途中留下的。杜筠涩声道:“你同陛下认罪的事,京里已经传遍了。”
李寒意料之中,倒酒的手依旧很稳,“那说明我很快就能走马上任了。不过如今情形,马是走不了了。”
“李渡白。”杜筠声音有些焦急,“你知道如今在京士子都怎么骂你吗?”
“前倨后恭,阿谀奉承,尽扫天下读书人之颜面,助长九州士大夫之奴气。”李寒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不择手段,以邀直名。”
他递了杯酒给杜筠,杜筠接过,一时说不出话。
半晌,杜筠才道:“何苦折节至此。”
“李寒的气节,从来不在这双膝盖窝里。”李寒自己倒很无所谓,对他一举酒杯,“世人怎么说,全去他令堂的。”
尊严并非不重,但青天在上,人命关天。
如果践踏尊严就能求公道,那太值过了。
杜筠沉默良久,还是问:“并州一案,你果真要查?”
“要查。”
“要查到什么地步?”
“彻查到底。”
杜筠轻声说:“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何故自寻死路。”
李寒定定看他,说:“不,我要活。我死了,这件事就没人去做。”
如果黑夜要被照彻,我就是那火。
他长出一口气,捧酒笑道:“江不言清,河不言浊。安顾毁誉,我自做我。”
“好。”杜筠下定决心般,亦对他举盏,“我陪你。”
酒盏相撞里,君子成诺,重如千金。
二人相对一饮而尽,李寒放下酒盏,从袖中摸出一枚飞刀。
杜筠皱眉问:“这是凶器?”
李寒颔首道:“既然韩天理已死、线索已断,那我们就得换个想法,跳出并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