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声越拨越急,鼓面越擂越紧,催逼到极处时骤然一寂,停顿两息后,忽地一声筚篥吹彻。
在场宾客天灵盖几欲击飞,浑身过电一般。一地之内,一时之间,无分男女,泪下纷纷。
……是许多年前,崔如忌自作的曲子。
一轮满月下,红衣少年筚篥声响,一旁男孩睁大眼睛,静静倾听。
此传奇作后,天下人但论筚篥声,无人不道《冯蛮儿》曲终调。
有宾客忍不住问:“敢问娘子曲名?”
小旦爽朗道:“此乃崔十三郎如忌公自度曲也!”
自此羁人说芦管,只独骑鹤问崔郎。
筚篥声又起,一转再转,直上九霄。张霁终于称心如意,拊掌大笑。
满座宾客的掩泣声里,他笑得前仰后合,眼中却似含血泪。
他还那么小啊。
我已经长大了。
掌声停息时,厢门被人霍地拉开。
屏风外,露出李寒难得骇然的脸。
张霁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酉时三刻,戏已收场。
***
李寒要试张彤衷鼻息,张霁已端起酒杯,打断道:“死了。”
李寒不理他,仍伸指试探,身形片刻僵硬后,缓缓从空着的位子上坐下,轻声说:“张佚云,我要怎么救你?”
“你别救我。”张霁掐着酒杯,像掐一个人的脖颈,“渡白,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这桩事。整整八年,这桩事我按死在心上,一个人没有告诉,任我外祖母哭瞎双眼、我母亲大病一场,我什么都没有说。”
李寒点点头,“我明白。”
李寒并不赞同,但他理解张霁。
崔氏如知此事,定要倾力复仇。但张彤衷也是累世世家,一来一去很难当真斩首。张霁痛恨其父,却顾念祖父恩惠;但崔氏对他更是恩重如山,不管皇帝如何判决,都不会是他最想要的答案。
张霁隐瞒实情多年并非包庇。他不欲牵连任何一个他在乎的人。
他要自己复仇。
是故苦心孤诣,饮恨泣血,磨此一剑,整整八年。
张霁对他笑了笑,拿起一只干净酒杯给李寒倒酒,说:“渡白如今深陷案情、脱身不得,若只是我一家私事,我绝不会打扰你。”
厢房中有三个位置,三副碗筷。李寒本以为是张霁等候自己才安排的,但听他此话一出,显然不是。
李寒道:“当年张彤衷设鸿门宴诱杀崔如忌,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不愧是李渡白。”张霁点头笑道,“的确,有第三个人。”
“五龙紫玉佩。”
李寒浑身一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可置信道:“建安侯。”
张霁缓缓点头。
李寒听见自己声音紧绷起来,“张彤衷上奏说,崔如忌是并州奸细,那你阿舅应当是在并州赶来。建安侯若在场,难道也是在并州来的?”
张霁道:“是我阿舅将他从并州带来的。”
石破天惊。
难道当年并州一案,还与建安侯兄弟有关?
“建安侯当年也只是个小孩子,我也不认得,只看见那块五龙紫玉佩,有很深的印象。”张霁说,“我当时跑到厢房外,只听了几句,意思也糊涂。阿舅大意叫张彤衷庇护这个孩子,自己要进京告状。我现在想想,很可能我阿舅已知并州案内情,要面圣状告卞秀京。”
但崔如忌没有想到,他信任的姐夫反而对他挥下屠刀。
李寒忙问:“建安侯呢?张彤衷把他怎么了?”
张霁将手在颈前一横。
死了。
李寒大惊失色,“是你眼见?”
“我就在房外。”张霁面色冷漠,“我阿舅不曾对他设防,他杀我阿舅只是眨眼之间,接着把那孩子提起来……易如反掌。”
李寒把推断接下去:“接着,张彤衷带着这两颗人头去见卞秀京投诚,是以步步高升。卞秀京趁机给崔如忌罗织罪名,让他一代义士变成奸细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