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几乎是本能地嵌入他双腿当中俯身,宛如猎杀的敌退我追。他了解自己杀人的暴烈,虽然他不清楚具体步骤,但他确信,下一刻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将秦灼撕碎。
于是他悬崖勒马了。
如此残暴、凶戾、有悖人性,怎么能施加在秦灼身上?
既然欲望如此痛苦,自己却仍肖想于他,这又是什么喜欢?
这念头时时刻刻折磨他,他理不清又剪不断。但如今血仇未报,大事未竟,实在不是纠缠之际。他和秦灼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宫变之后生死两隔、一别两宽。
但秦灼回来了。
不计代价、同生共死,也要回来。
有个声音在心底大声问道:你真的能够放手吗?
他一时犹豫不决。而枪林箭雨里,秦灼先向他伸出了手。
他回答不了了。
于是娘娘庙的这个夜晚,当下,此刻,他作为一个刺客道出身份,是彻底把自己剖露给秦灼。这样视死如归的勇气,与剖心、啮臂、刎颈、殉情等等盟誓与赌咒一无不同。
心中那个声音又问:是喜欢吗?
说出来才知道。
于是他问自己,我是别有用心吗?
……
是。
窗外北风嘶吼,宛如追兵衔尾而至。曹青檀一句话蓦地从耳边响起:一块儿死也是福气。
萧恒看向秦灼,像再不会看见他那样。
要是能一块儿死。
他松开目光,也松开了牵着秦灼的手指。
第231章 八十八白龙
陈子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白龙山的确山路崎岖,可一旦上山便等同将自己的退路封死。徐启峰的包围圈会逐渐缩上山顶,到时候他们插翅难逃。
这不像萧六郎一个经验老到的私剑会出的主意。
陈子元从外头踱了半天,终于耐不住走去殿中,一进去就骇得睁大眼睛。
秦灼不知因何昏倒在地上,而萧六郎已脱掉上衣,正去解秦灼的腰带。
陈子元又惊又怒,心道你不仅趁人之危,还在这么个关头做这些龌龊手段,正拔刀在手当面要砍,萧恒已将自己手中那件鸦青外袍掷到他怀里,低声道:“一会给他换上,等我把人引开,你们当即下山南去,越快越好。”
陈子元一时怔愣,萧恒已快速将秦灼衣袍脱掉,草草穿在自己身上。
这件圆领袍服若由秦灼来穿,多少有些骄人艳烈之意,而如今阮道生撑着膝盖站起,却像一柄浸血长刀立地,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
陈子元久久不语,却也没有矫情,从怀里掏了一块牌子给他,说:“我们要去潮州,到时候你执令来找,有人接应。”
萧恒没有接,看着他眼睛说:“我要是死了,此物落在他们手中倒是麻烦。”
陈子元心头一颤,递牌子的手缓缓收回去,说:“那你报上名号,我亲自接你。”
萧恒没多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道:“保重。”
“等你呢。”陈子元眼神若有所指地落在地上。
萧恒身体一僵,还是循他目光回头,深深望了秦灼一眼,随即快步闯入大雪当中。
***
雪仍密密下着,北风呼啸里磅礴飘荡。
这支小队足有百人,百夫长抹了把脸,骂道:“妈的,中原这是什么鬼天!”又扭头喝道:“都他妈找到了吗?没找着人,血迹、脚印、马蹄痕,但凡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手下有人轻声嘀咕:“这么大的雪,有痕迹也早盖住了。”
百夫长一脚踹过去,低声叫道:“磨叽什么,但凡能抓住秦灼,那就是加官进爵的大功一件!临行前大公不是开了金口么,活捉秦灼者,封国将军,赏以万金!就算带回去尸首,一辈子荣华富贵也不成问题!”
“可老大,咱们又不熟悉这地界,刚才已经有几个兄弟失足跌下山去了。要不咱们等雪小一阵?”
“等雪小了人就跑了!废什么话,你是老大我是老大?”百夫长喝道,“继续搜山!”
天寒地冻里,百夫长耐心已至极限,正要借此发作一通,忽然听斥候大叫一声:“老大,人在那儿!”
百夫长闻声抬头,见不远处的半山腰,烁起一把火光。
那火焰迎风而举,如彀中一支跃动的箭靶,那人在不远处策马上逃,百夫长似乎能听见黑马夹在风中的长嘶。无数声音从他耳边大叫:快追、快追!
蠢蠢欲动的骑兵队伍就地整装,眼见天地皑皑间,红衣人上雪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