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今朝一向记忆力好,再加上当时专心聆听了,便都记在心里。
那男人见他感兴趣了,开始问问题,语调都轻快了几分,说:“东西在我家,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儿能带在身上啊?要不,你跟我去家里看看去?”
秦今朝笑了下,说:“算了,我还要接人。”
那男人又劝了几句,见秦今朝执意不肯给他走,只好又前后左右地望了望。
这会儿对面暂停的客车放下到站旅客,接上新的旅客,重新开走,站台上零星站着几个人,自己这边的站台上,站了几名不知道是接人还是等车的旅客,穿着制服的站台安全员在远处来回地走动着,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他拽了拽秦今朝的衣服,试图把他往轿车背后拉,但一拽之下没拽动,只好自己后退两步藏到轿车后面,示意秦今朝过来。
秦今朝走了过来,那男人躲在他高大的身形之下,浅浅地将军大衣中扣子解开,而后缓慢地掀起右衣襟,就见大衣里面用蓝色花布缝上一个口袋,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
那人将手伸进蓝布口袋里,从里面拿出个东西来,只露出一个角,双眼放光地对秦今朝说:“实话跟你说了吧,东西就在这儿。我看着你是个有钱的,你要是觉得合适,你就买了去,我绝不多收你钱。”
他说得太急,不小心被吐沫星子呛到,咳嗽两声将喉咙的痒意压下去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年轻人,我是看你面善,觉得跟你有缘,想交你这个朋友,才诚心想卖给你的,绝对的好东西!我听说,这东西要是弄到国外去,得卖个几百万呢!实不相瞒,有人偷偷联系我,说是能帮我卖到国外去,我这次去沪市就是去送这东西的,不过吧,联系我那人以前是个混子,沪市我也没去过,不知道去了之后会不会挨坑,人财两空,我才想着你要是想要,价钱合适的话,就卖给你!”
秦今朝往口袋里只露出一个边儿的东西看了一眼,那男人就迅速将大衣裹上了,他只看见那是金色发乌的东西。
“你总得让我看清吧。”秦今朝说。
那男人讪讪一笑,又往左右瞧一瞧,这才重新将大衣打开,小心翼翼的将那个物件从口袋里拿出来,借着车子的阻挡,紧紧握在双手里,展示给秦今朝看。
秦今朝记得报纸上刊登的,川省出土的那件乌龟形状大印的样子。男人手中这件是老虎形状的,看样子很沉,男人捧着直压手。秦今朝对文物没有研究,是不是汉朝的物件他不知道,倒是通过肉眼可以判断这个物件非常有可能是金子做的。
“我看看底部。”
男人见他没上手,只是隔着些距离背着手看,对他的警惕性松懈了些,忙如他所愿将底部露出来,说:“我听说川省农民捡到的那个底下就有字,我这个也有。”
秦今朝凑上来看,底部果然有字,如同报纸上刊登的那枚印章一样,雕刻着阴文的篆书,看起来真像是个古文物的样子,不过他是个外行,并没有轻易下结论,示意着男人将东西收起来。
男人赶紧裹紧大衣,说道:“年轻人,看你这个样子,家里头是个趁钱的,你要是没钱,就给爸妈亲戚们张嘴要。我跟你说,你要是能把这个物件买下,送给你领导,保证你以后官运亨通,更受领导器重!”
男人见秦今朝迟迟没表态,便有些急了,开始替他出主意。
秦今朝笑了起来,知道他这个急切出手手中的东西,背后肯定没那么简单,他摇摇头,说:
“我们公家人,可不会干违反的事儿。前几天刚刚公布的《文物保护法》里规定了,咱们国家境内所有的文物都归国家所有,捡到的文物必须上交给国家,禁止个人倒卖谋利,禁止私自卖给外国人。如果你手里的东西是真的,且真的是汉朝文物,你真的私自倒卖了,就触犯了法律,是要蹲监狱的。而川省那位农民同志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那男人干咽口吐沫,狐疑地看着他,不相信地问:“这可是我在我们村附近捡的,没主儿的东西,要是卖了,真能进监狱?”
男人脸上带着些一眼就能被人看穿,却自以为很隐秘的狡猾,秦今朝观察着他,从他的语句、表情判断他的话基本上是真的,如果他手中的东西真的是捡的,是真品的可能性还真的挺大。
秦今朝肯定地点头,说:“是真的。那位想要忽悠你去上海,将物品卖给外国人的行为,不是在骗你的东西,就是要把你往监狱里送。外国人回国,要走中国海关,他身上的行李、物品都要被仔细搜查一遍,发现了这件文物,就会找公安过去调查,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你身上,倒卖文物给外国人罪责等同于走私,你倒卖所得的钱都要被没收不说,最少要做三年牢!”
男人张着嘴巴久久凝视秦今朝,判断着他这话的真假,大概是秦今朝的长相太过可信,太有“公家人”的做派,也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过坚定,男人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之后,狠狠地跺着脚,嘟囔着,说:“原本以为是捡了个宝贝,打今天以后就要发财了,可谁知道,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么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圈竟然都红了,他一把拉下围脖,露出整张脸来。
秦今朝嘴角露出笑容来,说:“所以,烫手的山芋,还是别放在自己手里为好,否则,是福是祸很难说得清。上交国家后,350元的奖励不说是多还是少,就说凭着这件事儿上了日报,你的大名一下子为全国人民所知,能骄傲一辈子,还能说给子孙后代听,这样的荣耀可是钱都买不来的。”
男人又使劲儿咽口吐沫,眼里有些光彩一闪而过。
秦今朝说:“我可以帮你联系海州市文物局局长,也会帮你争取更好的奖励。”
男人目光又放在秦今朝身上,有些动心,但还是迟疑,似乎在说,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口气却是不小,他目光又转到旁边的轿车上,游移不定。
秦今朝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绛红色塑料皮的工作证,递到男人跟前,说:“这是我的工作证,你看看。”
男人摘了手套,伸出手来,又缩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而后才将工作证接过,打开,而后深深抽了一口冷空气。
“你是海州厂副厂长?!生产雄狮牌尿素的那个厂?”
巴掌大小的工作证上贴着照片,写着工作单位还有职务,男人不停地看着照片,对比着眼前这个和照片上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对,我是海州化肥厂副厂长,就是生产尿素的那家。”秦今朝肯定地说。
海州厂的大名,男人自然是知道的,每年,他们生产队,为了从公社种子化肥站里多弄些海州厂生产的雄狮牌尿素化肥,求爷爷告奶奶的,不知道得动多少脑筋。
可没想到,这么个在男人看来遥不可及的人物就在眼前了,他不敢相信,有些结巴地问:“你,你咋这么年轻,哪儿有这么年轻就当上副厂长的?”
秦今朝笑了下,说:“谁规定年轻就不能当厂长了。”
瞧着秦今朝这一身气派,脚上黑亮的皮鞋,还有停在旁边的轿车,还有盖了海州化肥厂红章的工作证,男人已经相信了他的身份,只是这么年轻的副厂长,他还是第一回 听说,印象中的厂长,都是五六十岁,秃顶,顶着个大肚子的。
他将工作证仔仔细细,从外皮到里面的瓤,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才将工作证递回去,递回去之前,还小心地用袖头子将自己留在软皮上的手指印擦掉。
“能当,能当,是我没见识了。”男人的气势一下子弱了起来,态度也显得尊重许多,问,“秦副厂长,你真能帮我?”
秦今朝点点头,说:“对,我可以帮我。”
“那,那,我要真把这东西交上去,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提个要求?”男人用脚尖碾地,有些不好意思看秦今朝。
秦今朝笑,说:“你说说看,只要不犯法,不过分,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尽量帮忙。”
男人见秦今朝大得这么干脆,心里头的不安也少了许多,舔舔嘴唇,开口说:“就是,能不能给我们大队,多批点化肥,我们的化肥每年都不够用,用猪牛那些粪肥,产量就是比不上尿素化肥,我们也想多打些粮食。”
秦今朝有些意外他提的居然是这个要求,这对秦今朝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过,他也没着急答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好,我答应你,给你们公社按照统购统销的价格提供一批化肥。”
男人本在忐忑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真的?”
秦今朝:“千真万确。我等会儿就可以帮你写条子,还会让人把化肥送到你们县上的种子化肥站,你们凭着条子购买化肥。”
男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两只手团在一起朝着秦今朝拜了拜,说:“秦副厂长,太感谢了,你可真是咱们农民的大救星!”
他这般的激动,倒是秦今朝没想到的,不过也没有深究,说:“我现在就联系文物局,让他们过来接你。”
男人隔着大衣,摸索着裹在里面的那个硬硬的东西,目光游移不定,呼吸急促,另一只手把白线的围脖扯了又扯,好一会儿才一跺脚,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