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宁瞪大眼睛,为林细妹能视缺席亲生女儿人生的那二十八年如无物,且如此自然无伪地以母亲的身份和口吻训斥她,感到匪夷所思。
果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人只有脸皮够厚才能如此清新脱俗。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佑宁不接林细妹的话茬,只陈述她认知当中的实事。
“胡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你从哪里来的?难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林细妹轻笑,仿佛当她只是孩子在与父母闹别扭,“同爸爸、妈妈赌什么气呢?我十月怀胎多不容易,一边肚子里揣着你,一边要三班倒,一直坚持到羊水破在车间里,自己走回宿舍,独自一人面对生产,把你好好地生了下来……”
林细妹说得情动,眼眶微微湿润。
“您很伟大。”佑宁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承认林细妹确实是伟大女性。
只是——这位伟大的女性,于佑宁而言,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竟然呒係野仔?!”林佑文震惊。
林佑安忍不住又拍他后脑勺一下,“收声!”
佑宁出生时,她两岁,人人都说两岁的孩子哪有什么记忆,但她其实是有的,她记得母亲大肚如箩,然后有一日她从托儿所回来,发现宿舍里已多了只又瘦又小的小猴子,哭声震天响,吵得人睡不好觉。不过没几天,小猴子就不见了,她问母亲妹妹呢?母亲没有回答她,疲惫睡去。她早慧,从此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弟弟佑文出生时家里已经发达,他是浸在蜜罐里长大的,脑海里对林家早年刚到粤省打拼时的窘境一丝印象也无,更不晓得在他前头,其实还有个二姐。
“宁宁,”林细妹动之以情,林天棹便晓之以理,“当年你姆妈刚生下你,你上头已经有了安安,我们实在没钱再把你也送到托儿所去,你又成天哭闹,影响宿舍里的工友休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确实教人为难。”佑宁点点头,“婴儿又哭又闹还要人照料,真是太不懂事了。”
一对身在异乡打拼的夫妻,在他们浓墨重彩的奋斗史里,他们的种种不得已大抵可以独立成章,而她将会是那一章里微不足道的一笔。
将初生婴儿送回老家去,二十八年不管不顾,林氏夫妇苍白的解释,连旁观者傅先生都听不下去,一按秦昶肩膀,对在座诸人说,“我烟瘾发作,出去抽根烟。”
傅先生甩门而去,室内气氛跌至冰点。
秦昶握紧佑宁冰凉的手,“林生、林太,两位提出要见佑宁,出于礼貌,我们如约而至。大家都是成年人,无谓的场面话多说无益,有什么事就直说罢。”
林天棹夫妇恐怕很多年没有受人如此冷待,尤其还是在女儿与未来女婿面前,多少有些不快,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皆不奏效,林天棹夫妇对视一眼,最终决定诱之以利。
林天棹叹息,“当年送宁宁回老家,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我们承认。这中间又发生太多、太多事,没能及时将她接回去,也是我们的不是。所以我们想弥补宁宁……”
“有哪个做母亲的,会舍得自己的孩子?”林细妹双眉轻锁,“宁宁,妈妈虽然一直没有陪伴在你的身边,但每一年你的生日,我都会给你准备一根金条,每长一岁就加多一根。将来等你和小秦结婚,统统给你做压箱底的嫁妆。”
“谢谢您!但我不需要。”佑宁微笑,“我不觉得婚姻是生活的必需品,您可以将这些金条折合现金捐给‘守树人’基金会。”
她和秦昶一起成立守护古树名木的“守树人基金会”,谢利轩、布拉德等一众富二代也凑热闹投入大量捐款,第一期为古树名木安装卫星定位器的保护行动已经展开。
林氏夫妇既然对她如此大方,不如都拿出来捐给公益事业。
秦昶失笑,执起佑宁的手,放到唇边吻一吻。
佑宁如此抗拒,是林天棹夫妇始料未及的。
四百零六根金条都不足以打动她,那么——
“宁宁,我同你姆妈想把你介绍给所有亲朋好友生意伙伴,让大家知道我们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二女儿,并在你今年的生日宴会上,转赠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作为你的生日礼物。如你对微电子集成电路行业有兴趣,想进入公司管理层也没有问题。”林天棹抛出更诱人的条件。
“两位何以如此迫切地希望将我认回去?”佑宁好奇,“是因为三十年之期将至,我从此不再影响你们大富大贵的人生?亦或是因为我取得了足以令你们脸上增光的成就,还交了一个富二代男友,可使你们的财富与人脉锦上添花?”
林氏夫妇面色一僵,秦昶伸手摸一摸女朋友后脑勺,“瞎说什么大实话。”
“我还有更多实话,不知道两位爱不爱听。”佑宁神色如常,“想必是不爱听的,但不爱听,也不影响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哇吘!”林佑文冲佑宁竖双手大拇指,侧头对姐姐林佑安道,“嚟个女好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