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英走上前去拉住叶芜的手,沉声道:“叶姐姐,好好活着,活着亲眼看到张侍郎的报应。你放心,我会将你的遭遇如实告诉顾府丞和韩治中,但有一线之明,必当全力以赴。”
沈琼英又和叶芜说了会儿话,狱卒前来催了两遍,方恋恋不舍地离去了,刚刚走出刑部大牢,便见到顾希言迎面走过来。
第35章 转机
顾希言看到沈琼英, 很快停下了脚步,沉声问道:“见过叶掌柜了?”
“是。”沈琼英眼中似有泪意,顾希言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放缓了声音道:“这里人多不便, 到我办公的地方谈一谈吧。”
沈琼英是第一次来到思补堂, 内里的陈设相当朴素。檀香木大案上分门别类摆满了公文。案后一面墙全是书架, 各类卷宗陈列其中, 给人杂而不乱的感觉。
顾希言示意沈琼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开口问道:“叶掌柜有没有告诉你, 为什么要害死张侍郎?”
沈琼英简单说了大致情形, 顾希言听得很仔细, 最后眉头紧皱,竟是以掌拍案道:“张侍郎其罪当诛。当年□□皇帝钦定的律条,凡豪势之人强夺良家妻女奸占者, 绞立决。这样的衣冠禽兽, 居然逍遥法外多年,是我等的失职。”
顾希言为人一向冷静自持,甚少有这样情感外露的时候, 可见也是气愤极了。
“顾哥哥。”沈琼英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像叶姐姐这样的情形, 是可以减刑的吧?”
顾希言却沉默了, 良久后方道:“即使张侍郎怙恶不悛,也该按照法律程序告发,若事后暗地蓄谋杀人,便当承担相应的罪责。我在福建延平府任职时,也曾遇到类似的情形。一青年妇人为当地豪强所奸,其夫气愤不过将豪强毒杀,最后比照斗殴杀人减一等论罪, 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叶掌柜之罪当亦是如此。”
沈琼英失声道:“竟是如此严重的惩罚吗?叶姐姐如何承受的了?她这样做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若真能将恶人绳之以法,谁又愿意铤而走险?张侍郎是朝廷要员,权势逼人,致仕后回到金陵更是一手遮天,叶姐姐一介弱女子,即便吃了亏,想告发他亦难于登天,这一点又有谁能体谅呢?”
面对沈琼英质疑的目光,顾希言再次沉默了。
沈琼英只觉得一颗心不断下沉,嗓音亦有些干涩:“顾哥哥,难道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或许张侍郎不是死于曼陀罗之毒呢?像他这样的恶人,应该树敌甚广,或许是其他人想要害他呢?”
顾希言默默递给沈琼英一盏热茶,沉声道:“你说的这些,还仅仅是猜测,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前,一切还不能定论。”
沈琼英将茶盏推回去,淡淡道:“我知道了。顾哥哥身为朝廷命官,处理案件自当不枉不纵。你有你的难处,我也都理解,还是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先告辞。”
沈琼英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便欲离去。
“慢着。”顾希言上前一把拉住了她,沈琼英反应不及,手并没有抽开,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顾希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匆匆放开了手,停了半响,似是终于下定决心道:“英英,这一次,我想站在你这边。”
沈琼英有刹那的恍惚失神,时光仿佛又倒回到十五年前。
那年秋天沈德清领着沈琼英去姑母家做客。她跑到后花园去玩,恰巧看到姑父的小妾汪姨娘正在责打自己的贴身丫鬟,那丫鬟脸肿得老高,样子非常狼狈可怜,便上前制止道:“汪姨娘,打人不打脸。即使她犯了错,你稍微责罚一下,禁止下次再犯也就罢了,何必行此酷刑?若真的毁了她的容貌,你让她日后如何自处?”
张姨娘嫌沈琼英多管闲事,当即跑去找姑父告状,说那个丫鬟偷了她的东西才遭责罚,沈琼英一介外人实在多管闲事。姑父知道这件事后,以开玩笑的口吻向沈德清提了两句,沈德清觉得女儿不懂事,当即斥责她,罚她回家抄一遍《女则》。
沈琼英对此非常不理解,向顾希言抱怨道:“丫鬟也是人,怎能如此糟践,我要是姑父姑母,就会好好惩戒张姨娘。爹爹责罚我好没道理啊,《女则》这么长,我的手都抄疼了。”
顾希言笑笑道:“沈伯父这么做是有苦衷的。我听我母亲说,你姑父专宠张姨娘,你姑母本就处境尴尬,你出面指责她言行不妥,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是整个沈家,这岂不让你姑母在夫家更难做人?所以沈伯父要罚你,这是做给你姑父看的。”
沈琼英彼时虽天真烂漫,可并不傻,听里顾希言的解释,便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不过嘴上却不肯服软,悻悻道:“顾哥哥,你总是替别人说话,这次又不打算站我这边了。”
顾希言笑了:“纵然我心里向着你,可是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十五年的光阴倏忽而过,这一次,他笃定说要站在自己这边。沈琼英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顾哥哥,其实……”
顾希言打断她的话,淡淡一笑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圣人制法原是为了惩恶扬善,王道莫外乎人情。像张侍郎这样怙恶不悛之人,有这样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你放心,在不违反律法的情况下,我定会还叶掌柜一个公道。”
沈琼英默默凝视顾希言片刻,最终露出笑容道:“顾哥哥,我信你,一切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