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投向李若谷,却发现他盯着窗外,神情恍惚,似是根本没注意楹里这番动静。
程章叫他的名:“子虚,你怎么说?”
李若谷回头,茫然:“什么?啊,仲达回来了?”
听程章又说了一遍,终究是心不在焉,听得并不分明,随口道:“好,我也没意见。”
顾瑀大喜,在床上朝他艰难拱手:“子虚,难得你大度,多谢。”
李若谷一愣,什么大度?谢他什么?
众人与程章都有些时日未见,他现又是掌着学规的学官,自是人人亲切问候。
只有童蒙,不过随众见礼,接下来就在床上安静看书,并不凑他们这份热闹。
余助少年人,兴头上来,嚷嚷着:“难得今日仲达回来,恒娘也在,前日我不小心得罪恒娘,远陌罚我治席赔罪,正好今日一并还了心愿。我让人去豆上居传话,就在楹内治一桌席面,各位可肯赏脸?”
“我另有事,你们随兴。”童蒙第一个拒绝。
“你有什么事?”余助极不高兴,直戳他的底,“外头凄风冷雨的,你能去哪里?就你那两件可怜巴巴的冬衣,你还是省省吧,湿透一件,好几日没得换。
送你衣服,你也不领情。怎么?远陌请客,就带着病你也肯去。
今日我诚心诚意,在楹里治席,也不劳动你多走路,你反要迎风沐雨地避出去?果然我那日没说错,你是谪仙人,我们是俗人,入不了你的青眼。”
童蒙脸色一白,未及说出什么话来反击,程章已然出声斥责:“良弼,你还是如此张狂,出言不逊。若不反省,迟早惹出口舌是非。敏求性子孤清,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说这种戳人肺腑的话?”
顿了顿,缓缓道:“我还要回去祭酒处复话。这顿酒席,就不叨扰了,你们楹中自便。”
他这话已隐然有学录管教学生的意思,余助再不服,也只能低声咕哝:“你向来什么事都偏着童敏求。”
程章在楹之时,年纪最长,将近而立,隐然为楹中之长。因着童蒙家境贫寒,日常之中,多有照顾回护。
如今余助翻旧账,指他偏袒童蒙,他心中有鬼,不好辩解,只好装作没听到。倒是童蒙脸色更白了几分,眼中闪过刺目光芒。
众人纷纷出声,却也留不下程章。不一会儿,告辞而去。
宗越开个玩笑缓和气氛:“豆上居的王掌柜隔三岔五就被你打秋风,说不定哪天气恨起来,翻脸不认你这外甥。”
豆上居是京城知名的酒楼,就在太学西门边,做着太学和武学两边的生意,日进斗金,十分兴隆。王掌柜的妹子嫁与余助之父,余助正是他嫡亲的外甥。
余助气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童蒙不再提要出门的话,笑道:“我舅父只怕我不去打扰他,有个两三天没得着我的信,他老人家准得要胡思乱想。再说,他日日精研的新菜式,还巴巴地等我给他命名生色呢。今晚这桌席面,我定让豆上居好好显一显本事,方表我这一片请客的诚心。”
“余公子要在楹里请客?”蒲月袅袅走入。
正是她吃完午食,来与恒娘换班的时辰。恒娘眼见李若谷闷声不响出去,快速与蒲月交接完毕,前脚跟后脚地出了门。
仲简见她走得急,沉思片刻,也随后出门,悄悄跟上去。
第23章 仲简此人
西门外的大风地里,站了十来个毡笠披挂的人,半围着那女子。李若谷走到人群后,停下脚步,不再上前,只踮脚抬眼张望。
恒娘绰在后头,略一思索,悄悄去了门厅旁边的耳房。房门虚掩,内里无人,她闪身进去,走到交窗下,轻轻推开寸许,正好能听到外面的话声:“这是我们胡祭酒,你夫君若是太学子,便是祭酒的学生。只要你说出名姓,祭酒自能替你寻出人来。”正是守门人的声音。
女子一言不发。恒娘再把窗格子推开一些,猫下腰来,偷眼往外瞧:那女子竟仍是上午的姿势,似是几个时辰未曾动过。
一个低沉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找的是李子虚?”
恒娘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一颗巾帽俨然的脑袋正在她旁边,探头朝外看。
“你……”恒娘气结,复又惊疑,“你跟踪我?”
仲简觉得她这话问得十分多余,淡淡看她一眼,依旧朝外张望,拒绝回答。
恒娘呆了呆,暗呸两声,只好不跟他计较。转过头去,守门人正跟为首的男子说着什么,恒娘把那男子看了几眼,终于回忆起来,这便是数日前夸过自己「粗使仆役,亦沾清华气」的陌生男子。
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一边没好气答道:“我怎知道?”
“之前她报信,说是公公病重。现在一身热孝,李子虚父亲已经去世?”仲简皱眉,“他没回去奔丧?亦无服孝?”
“也未必便是李秀才的娘子。”恒娘觉得他未免说得太过笃定,随口反驳,忽然醒过神来,“你怎么知道她报过信?”
仲简斜她一眼,明明死板板的脸,恒娘硬是看出来一丝笑意,“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怎么知道的。”
恒娘不知他查探出多少,不由得心虚,掉转头去,不敢跟他对视,口中嘟哝:“若她是李秀才的娘子,为何不提他的姓名?”
“她若提了,李子虚多半已经被这位新任祭酒除籍。”仲简看着窗外,守门人旁边笔直站着的中年人便是祭酒胡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