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现在这样,从一场疼痛恐惧到无比真实的梦魇里尖叫醒来,攥紧所有触手可及的实物,深切感受生命仍在的庆幸。
蒋慈从病床上睁开眼,急促呼吸着新鲜空气。单人病房几明窗亮,把她额上薄汗照得细密清晰。
她被廖胜开车送到医院,神经松懈下来浑然乏力,一路无言。中途廖胜通知蒋兴他已把蒋慈救出,蒋兴闻言即刻调头赶到医院汇合。
看见蒋慈那刻,蒋兴像突然泄气的皮球塌坐椅上,眼泪从他捂着脸的手心溢出。医生在旁认真交代情况,劝慰蒋兴只有一点皮外伤及惊吓过度,并无大碍,休养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蒋慈没有力气安抚蒋兴,父女相顾无言,沉默落泪。直到护士要求所有人离开,为蒋慈换上干净病服后注射适量镇静剂供她合眼休养。
从梦里醒来,蒋慈周身依然酸痛。但她清晰知道自己终于得救,她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在那间逼仄空荡充满恐惧的屋内。
坐起身时蒋兴和廖胜从病房外推门而入。蒋兴没有回家,在走廊守了一夜。廖胜给他带来干净衣服换洗,以及吩咐佣人阿芬煮的鲜粥。
蒋兴整晚心绪不宁。走廊安静椅背冰冷,他彻夜不眠想了太多事情。当初丧妻惨痛重新浮现,交杂在蒋慈获救的宽慰里反复提醒,是时候金盆洗手,不能再拖。
“阿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蒋兴拉开椅子坐下,望着自己女儿脸上还残留深浅不一的伤痕。医生说这些皮外伤几天就能好,让他不要过分忧心。
他怎可能不忧心,恨不得亲手架着重型ak将绑匪屠杀干净。
“爸,我没事。”蒋慈声音嘶哑,当时挣扎得拼尽全力,喊得喉咙扯痛。
“是爸没做好。”蒋兴叹了口气,把被角掖紧在蒋慈腰侧,“全都怪我,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
古板专制的老父亲心碎一地,再也撑不出强势姿态。蒋慈心软得一塌糊涂,见不得往日里威风凛凛跟自己力争到底的父亲这般低头自责。
他真的害怕了,从小到大蒋慈第一次发现蒋兴也会害怕。
她声音哽咽,眼泪簌簌落下,“爸,我没事,真的没事。”
“别哭,别哭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蒋兴握住女儿手背轻拍。他眼眶泛红,却忍住了泪,“以后都不会再发生的了,爸会将一切解决。”
蒋慈抬头,“是谁绑架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阿胜去查,很快会有结果。”蒋兴认真望着蒋慈,“我会尽快将所有生意处理干净,你给爸一点时间。等这些都结束,我会带你离开本港。”
蒋慈看了看蒋兴,又望了眼脸色凝重的廖胜,“离开?我们要去哪里?我很快就要入学了。”
“放心,你先读书,其他事情我来安排。”蒋兴手头生意深耕多年,盘根错节,利益关系千丝万缕,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哪怕咬牙割肉折卖,也要不少时间处理。
“爸,是不是很为难?”蒋慈蹙眉,见蒋兴脸色沉重,“如果……”
“你不要担心那么多——”蒋兴打断蒋慈,“这些不是你要考虑的。总之你安分念书,其他的交给我。”
“那,我还能读金融吗?”
倪少翔称蒋慈为小狐狸。身上淌着阴险狡滑的蒋兴血脉,哪怕日日与蒋兴强硬交涉,也能在他这般低软姿态下替自己争取一番。
蒋慈不知蒋兴要处理多久,听他语气怕是至少弄个一年半载。在这之前若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岂不美哉?况且蒋兴此刻顾着心疼自己,正是提出要求的大好时机。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外人恫吓便寸步难行,对着安全感最足的人却得寸进尺。
“你啊,这个时候还想跟我讨价还价。”蒋兴语气佯恼,脸上却没有怒火,“你想读就读吧,以后后悔了别跟我哭。”
反正自己已重新打算,等移民后蒋慈再挑选专业也未必不可。现在姑且让她短暂开心一回,权当劫后余生的安慰。
蒋慈抿嘴,“爸,多谢你。”
蒋兴自蒋慈出事后露出第一个笑容。蒋慈长得像唐佳宁,肤白高挑,鹅蛋脸型嘴唇丰润,唯独一双眉眼随了蒋兴。上扬眼角于她是妩媚风情,于蒋兴却是凌厉剑气,两人只有笑起来才有几分神似。
“先吃点粥吧。”蒋兴把廖胜带来的鲜粥倒出,亲自喂到蒋慈嘴里。蒋慈嫌老父亲笨手笨脚,滴了两滴粥水在病服上,最后还是自己动手。过度受惊后连肠胃反应都变慢,她只尝了半碗便不想再吃。
蒋兴没有勉强,“我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好好休息,阿胜在这里守着你。”
廖胜听罢点头,送蒋兴出门。
蒋慈背靠床头,腰间倚着医院病床厚枕,望着廖胜关上房门坐到床边单人椅上。她并不紧张,对廖胜她从来只觉得是个待自己很好的大哥。她不愿猜测这份好意里有多少逾越责任以外的情愫,宁可觉得他是因为蒋兴女儿的身份在昨夜朝何靖持枪。
相处这么多年也未让她有所感觉,现在也不可能凭空生出暧昧。
“阿慈,你怎么会认识何靖?”廖胜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从送她来医院到现在,他用了足够多的时间平复愤怒。
“机缘巧合。”蒋慈不愿多谈。
廖胜不太乐意听她敷衍,“你们多久了?”
“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