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次。”李少卿与平头素未谋面,不想多嘴泄露家丑,“总之今日多谢你了。”
平头听得出这是下逐客令,水未沾嘴边起身道别,“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李少卿礼貌送客。
步至玄关,平头望见鞋柜上那个粉色储币罐。造型略丑,怕是出自不知哪位抽象艺术家之手。
李少卿见平头视线停留,顺目光望去,微笑开口,“这是我女儿10岁那年自己捏的钱罐,说给我作生日礼物,所以我就一直放在这里。”
想到陈思敏,李少卿语气低落几分,“就是她十岁那年我们搬来这里住,她说好中意这里,连床铺被褥都是我带着她亲自去选的。”
“她是个很念旧的孩子。”
平头听罢,想起这个钟点她理应到家了,为何迟迟不见人影,“怎么不见你女儿在家?”
李少卿打开大门,“她今日上补习,快会考了,我想她认真备考。”
“没想到你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平头假意敷衍一句,连忙迈出大门,“你留步吧。”
“我送你到楼下吧?”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再不留步,送到12楼立即穿帮。
平头走出公寓大门,物业经理已认得这个无名英雄,投去匪夷所思的目光。穿着打扮与本座业主格格不入,借故救人,没想到楼上只坐了十分钟便下来。
看来陈太对陈生尚由余情,还未狠下心肠反手送他一顶绿帽。
平头怎会不懂人家这番打量代表什么,仓促离开,不作停留。
叁个钟后陈思敏才到家。
李少卿已收拾好狼狈样貌与心情,致电陈业庭大哥,把家丑坦白。陈业盛乃刑诉大状,与妻子鹣鲽情深却因身体原因至今未有孩子,俗称丁克一族。旧时还住在龙翔道一带,街坊邻里有好事者常闲坐一起笑话母鸡无卵弃之而后快。陈业盛不愿妻子受闲言蜚语影响,不出几年便稳赚第一桶金,搬至浅水湾。
独门独户,隐私是富人间的体面。
他对思敏视如己出,也尊重这位弟媳的贤惠作风。但陈业庭好面子,一世人不肯输给自己大哥,两兄弟关系时好时坏。被他知道李少卿告状告到大哥那里去,怕就不是拳打脚踢那么简单了。
那又如何,如今走投无路,要带思敏离婚,她不可能身无分文。
就算借也要借出一笔钱来。
“妈咪——”陈思敏在玄关换下拖鞋,抬头就见坐在客厅看报的李少卿,“还没休息吗?”
“妈咪等你回来。”李少卿起身,笑着往厨房走去,端出一碗莲子百合甜汤。
“爹地,又加班吗?”陈思敏斟酌用词。
“思敏,你过来饮糖水,妈咪有话跟你说。”
陈思敏望着那碗氤氲糖水,瓷匙光滑洁白,百合粉糯清甜,煲出来的是李少卿一心一意的母爱。
她没有哭,逐字逐句在女儿面前清晰交待她的决定。从陈业庭如何荒唐受骗说起,半世身家输得清光,事务所已支离破碎,这个千呎豪宅单位也即将要面临银行收回的宿命。
把今日下午陈业庭当街打人的事迹隐去,“你大伯愿意借我一笔钱,等我办妥离婚手续,你中学毕业我们就搬走。你放心,妈咪就算去洗碗都养得起你。”
“妈咪,我不想你去洗碗。”陈思敏簌簌落泪。她早已知晓家里变天,却没料到要一直养尊处优的母亲低下头颅,“对不起,是我没用。如果我聪明点,我读个好学位,你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
“思敏,不要哭。”李少卿眼眶泛红,对丈夫的恨意达到顶点,“我跟了你爹地二十年,到头来连我落泪他都不见心疼。我如今才明白,做女人,流泪是最没用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陈业庭临老发傻,我不会让他拖累你。”
离婚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怕昔日好友嘲笑自己择错郎,还是怕娘家亲戚背后指点得面上无光?
又或是吞声忍气,让女儿认为世间男人都是这般垃圾?让她亲眼看见一段婚姻污秽肮脏,然后20岁就听陈业庭安排卖身给一个富家子弟?早两日叫她带思敏前往饭局,没想到是卖女求荣局。
岂有此理,她绝对不能成为女儿人生路上的难堪榜样。
已为人母,哪有这么多瞻前顾后,没有后路才有出路。
陈思敏哭得肩膀颤动,被李少卿拥入怀内,“我只得你一个女儿,妈咪一定会保护好你。”
“妈咪,我不想你不开心——”陈思敏埋首在李少卿胸前,似幼时撒娇般的姿态,“我会听你话的,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会一生一世都跟你在一起。”
十九年人生多得这位母亲周全一切,她单纯长大,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会遭遇这种颠簸。命运已对她格外开恩,一个巴掌打醒一位母亲坚定的信念。换作旁人,只会在糖水里下足量安眠药,今夜之后此处便是港岛下一间猛鬼凶宅。
女人天然的伟大,在于她们能真正掌握命运的安排。
男人,似乎只能在拖后腿这件事上名列榜首。
深夜李少卿辗转反侧,狠下心来这件事原来导致精力耗尽,连入睡都难。她起床到客厅饮水,望见陈思敏遗漏在沙发上的书包。
这个傻女,每日早上急急忙忙起床才收拾东西,就是因为乱放乱摆耽误时间。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长大,离开自己怀抱独立生活。
李少卿拿起书包,瞥见拉链敞开处的白色信封。
借着月光都能看见“催缴”两只大字,她的心沉到维港海底。从书包里把信封取出,望见落款日期。
看来女儿早已被迫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