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回顾(2 / 2)

他摊在床榻之上听着殿门之后的脚步声,嘈杂沉重、笨拙微弱,可没有一个是她。

昏昏沉沉地,张观业又看见了她,背对着他熬着粥,挣扎着坐起去触碰她。

这一次,没有面具,也没有头纱,淡妆素裹,灰青布衣,他看清了,那是他心心念念的面容,和一双看向他时含羞带怯的眼。

他急切地想拥她入怀,可抬头再看又什么都没了,唯有桌案边的一碗红豆粥,碰了碰碗壁,冰冷残存的温度。

叩门声轻轻响起;“不戒。”

是守一的声音。

张观业拉开门,日夜颠倒地被突如其来的日光刺疼了眼,他抬手去捂,适应后又颓然撤下:“是我破了戒,甘愿领罚。”

守一看着他僧袍不整地披在肩上,脖颈处是还未消散完全的红痕,豆沙的颜色,斜靠在床头有一种妖异的颓废。

“我不罚你。”守一依旧站在紫檀木槛后,沉着苍老的眸子盯着他,“只是你还是看不透。”

张观业拧了拧眉头,闭上眼:“我看不破,也不想再看了......”

不禁开始胡乱揣测,她是不是也给别人擦过眼泪,克制羞涩地吻着那人的眼,眼里一遍一遍说着爱,离开的时候呢?是不是也没有半分遗憾。

两厢沉默间,守一看向廊前靠在红柱的画框:“前些日子,程檀越寻你不得,便把这些画放到这里。”

“扔了吧。”张观业眼也不抬,语气淡淡,后又兀地回神,“等等,什么画?”

来到廊下翻转过来,是他曾在月色下企图烧毁的唐卡,空白面容的神女弯着脖颈,凄婉哀思,右上角题了字,隐在零散的金箔石粉中,凑近看去,是熟悉的字迹。

——不要沮丧,也不要羞于喜悦。

守一也看到了,略一思索:“像是你会说的话。”

张观业冷不丁地又想起那本手札,寥寥几页伴随着守一的话更感讽刺,午间妙坚来找他,他在榻上翻了身打算用沉默来逼走他,可没想到这一次妙坚如此执着,叩门的声音沉闷且毫无规律可言,张观业终是看向殿门:“你最好有什么大事。”

“她叁天前就走了,你知道么?”

张观业愣了。

许是专门为了来告诉他宝橒离开这件事,殿门后的人一直没得到回应也不再叩门,他的院子又恢复了死寂。

“她走得当真毫不留恋,是不是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布袋子,仿佛随处可以停留,又随时可以离去。”张观业晃悠地站起身,又扶着墙柱稳了身子。

守一难得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印象里的张观业总是随性不羁,偶尔执拗却杀伐果断。

“你答应张老将军,画出了梦里的人就回去。”守一又看向那张唐卡,瑰丽的纱裙像是一阵烟雾,“如今可看清了?”

答非所问:“她说她去哪了么?”

“她没有跟你说吗,那你们平时怎么联系的?”

张观业收起了画作,突然心有戚戚,相处这许多时日,他确实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蓝色的荧光和冰冷的文字,永远都是她站在院墙边的紫藤萝下,笑盈盈地等着他,或耳鬓厮磨或抵骨缠绵,就连灵魂也是前所未有的滚烫。

想起最后一面时,月色铺洒在庭院内,透过窗子打亮她的半边,孤绝地对他说,他不是他。

那个她得不到回应又倾注了毕生感情的人。

张观业承认,他好嫉妒,嫉妒她的真心不是对他,嫉妒她身上的脆弱神秘皆为前一人,嫉妒张观业突然有一天不再是张观业。

“我看清了。”张观业喃喃开口,晚风鼓动画纸,哗哗作响,“可是,也再找不到了......”

张观业出现在早课上时,其他僧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兴致来了要画画经常闭关,最夸张的时候一关就是十天半个月,还要几个师兄弟轮流去他送饭,只是这回见到,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哦,好像少了那个总跟在他身边的姑娘。

什么叫那姑娘走了?

走了,就是不会再回来的意思。

早课结束,张观业没有堂食,拿了两枚水煮蛋就打算回房,路过义工住的苑落,不自觉慢下脚步,紫藤萝早已凋零,晨雾也被秋日的残阳照化了。

程馨打开殿门就看见张观业立于院前,抬头盯着几根枯枝出神。

“她已经走了。”程馨走上前,淡淡提醒,“换了一个项目,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了。”

张观业垂下眼睑,手中的鸡蛋壳碎渣随着他的捏揉掉落:“可以给我一个她的联系方式么?我,找不到她。”

预料之中程馨怔愣住,很快恢复淡定:“抱歉,我得经过宝橒同意才能给你她的电话号码。”

那便是要不到了。

“我明白了,抱歉。”张观业对她颔首示意,转身欲走,又被叫住。

程馨提高了嗓音,匆匆探出脑袋:“不戒师傅,请等一下。

“这几日整理文献,我看到一句话,说的是‘前世那个爱你的人,就是你今生最爱的人’。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宝橒告诉过我,她很早很早就喜欢你。

“如果你爱她也到了已经非她不可的地步,或许就是她很早很早以前用一遍一遍的思念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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