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像一块沉重的黑铁,卷入口腔,试图堵住他因为深陷情欲泥潭从而口不择言的话语。
宝橒的意识已经涣散,朦胧视线里仿佛看到逐渐虚焦的地平线,
欲望在交合处释放,宝橒默默流泪,窗外程馨毫无察觉地做着告别,窗内两人撕扯着禁忌弥漫。
额头相抵,张观业恶狠狠地掐了一把她的腰:“你说啊,他又是你的哪个小情郎?
“爷?相公?怎么,这是你们在床上的情趣么?总是喜欢穿旗袍也是为了给他看?
“王宝橒,我又是你的谁,你说啊......”
可是她不会说话,她是哑巴。
意识到这一点后,张观业意识回笼,拉开一点与宝橒的距离,一张情欲尚存的脸上淌着心如死灰的泪水,一滴一滴,砸进他的心里。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清晰靠近,宝橒颤着蝶翼的睫毛,突然觉得她又变得看不清了,耳边像有潮水涌入,所闻皆是虚无。
他看着她站起身,拉回滑落在肩头的领口,缓慢停顿又明了清晰地指着他,娇艳欲滴地站在灰败绝望里。
——你,不是他。
宝橒向研究院递交了项目更替的申请,与张观业不欢而散后的第二天她就整理了行囊准备离开灵喜寺。
凌晨的灵喜寺结着秋霜,红木寺门前站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穿过晨雾看去,是守一和妙坚。
“住持,是宝橒檀越。”妙坚率先看到宝橒,合着双手抬头提醒守一。
宝橒上前颔首行礼。
几个僧人执着长帚轻扫着庭前的落叶,几瓣枯黄的花瓣混在枯枝中带走。
守一看了一眼身畔早已落光的玉兰枝头,笑了:“花都落尽了。”
顺着视线看去,宝橒轻轻点头附和。
“每一年花都会开,可每一年花又是不一样的花,更何况许多年的人呢?”
宝橒眉头微动,又落寞地垂下眼睑。
守一继续:“每一年,都应如日方生。”
如日方升。
宝橒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突然又自嘲一笑:她只怕又是重蹈覆辙。
妙坚指着宝橒装着衣物的灰色袋子:“宝橒檀越是要走了么?”
看着小沙弥纯真眼里毫不掩饰的难过,宝橒摸了摸他的脸。
守一看到了在她衣袖间隐没的红绳,两股不同深度的黑发交缠,捻着佛珠又是一拜。
“花落花开周而复始,人去人来终是相逢。
“檀越此生与灵喜寺的佛缘尽了,再见已是上上签。”
周遭的雁鸟鸣啼,叫破了萧瑟清晨的第一缕生机,宝橒打着手语,妙坚给守一作起翻译:“师傅,宝橒檀越这是在对您道谢呢。”
宝橒笑了,蹲下身从外衫口袋里掏出一枚软糖,像无数个之前,妙坚拆开当即就塞进嘴里,甜的弯起了眉眼。
——再见。
妙坚扬着手,童言稚嫩清亮:“宝橒檀越有缘再会呐——”
从停车场走上公路,对面1314路将将停靠,宝橒摇手示意小跑着赶上,扶着栏杆走到车尾坐下。
小腹还泛着酸疼,她靠在车窗上假寐。
语音播报猛地止住了,只剩下电流声在空气中回荡,司机在前面嘀咕,宝橒预感般睁了眼,又一辆1314路迎面驶来,跳下一对情侣,指着站牌说笑。
“你瞧,这个站叫立马回头诶,好奇特的名字。”
声音渐远中,这一次,宝橒却没有回头。
车窗外的摩天大楼上做着京剧《白蛇传》的宣传,鬼使神差地在下一站跳下了公交,两条街的距离就是市中心的大剧院,宝橒买了张票跟着人流走进了观影区间。
虽是第一场仍然座无虚席,台上白素贞婉转悠扬地诉说着自己的哀思,咿咿呀呀,鼓点密集。
“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黑暗里,宝橒死死咬着唇,快板的声浪淹没了她的哭吟,抬手覆住唇瓣,手上的红绳抵在颊畔,毛出的发梢刺着她,蚂蚁啃噬般地刺痛。
守一告诉她,他有一个乌木盒子,在剃度前存留了最后一缕黑发,而她见过那个盒子,里面早就空空如也。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等待真的有结果,她望穿的,又何止一两个秋。
灵喜寺一如往常,并未因一个人的离去而掩藏他的静穆。
张观业把自己关进了苑落之中,不进食也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