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城南十里,峰峦叠嶂,是为会嵇山所在。
此地文化积淀深厚,不仅出过治水的大禹和那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更是佛道两教胜地,香火经年不息。
除此之外,会嵇山亦出产品质上乘的陶土,闻名整个江南的沈家瓷窑便建在此山东麓。
沈家这处瓷窑历经几代人经营,又做了超过二十年朝廷买扑的生意,规模自是不小。
时值年关,虽然窑上多数匠人都已返乡过节,但孤寡光棍,无家可归留在窑坊上的,却也不下二三十之数。
此刻,这些人都被集中到了瓷窑的一间大屋之中,听上首一个衣着锦绣的年轻公子训话。
这人正是吴家二少——吴瑜,而这会儿,他也刚说到要紧之处。
“你们应该都知道,眼下是他沈家主动找上门来,送上这座瓷窑,想与我吴家交好。我家兄长不愿被那些不晓事之人在背后说我吴家强取豪夺,这才把瓷窑还给了沈家。”
“但今天我也不怕把话挑明,来年开春朝廷的陶瓷买扑早已尘埃落定,我吴家拿的是大头,而他沈家就连个喝汤的资格都没有,这座瓷窑早晚都是要荒废的。各位还不如趁早去我吴家瓷窑,待明年中了朴,那活计可是比这沈窑之前的还要多出几倍,我吴瑜现在就能做主,今天愿意去的,我给另加三成工钱,管保各位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吴瑜说得意气风发,唾沫横飞。他本以为自己这招威逼利诱一使出来,不说应者如云,起码也该有些人会动了心,但他话音落地又等了许久,下面却仍是鸦雀无声。
沈窑中的众人不接茬,当中自有他们的道理。
作为沈窑这一代掌舵人,沈元仁的宽厚是出了名的,就说在场的这些,有几个没受过人家的恩惠?不是迫不得已,就单只为了些许工钱跳槽出走,一般人还做不出。
况且,窑坊中的匠人虽说每日干的都是泥里来,火里去的脏活,但烧瓷这东西,说白了还是门很讲究的手艺,与一般的苦力终究不同,心思不清明通透之人是入不了这行的。
沈家瓷窑在短短几日之中,两度易手。这边沈家将瓷窑无偿转让给吴家,而吴家尚未来得及派人过来接手,转头又将其奉还给了沈家,要说这中间没猫腻,谁信?
按理说竞争对手之间互挖墙角也是常事,但要点脸面的都是寻个合适的中间人做说客,暗中操作。但吴瑜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这般大摇大摆跑到人家地头上挖人,又让这些匠人如何作想?
此时,站在吴瑜身旁的一个富家公子见冷了场,脸上现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冷冷哼了声,搭言道:
“奉劝列位一句,如今时局不太平,你们这些苦哈哈,除了烧窑,别的还会什么?要是丢了营生,后半辈子可就没了着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了那时才知道后悔!”
此人说话阴阳怪气,语调中透着浓浓的不屑,听得令人生厌,竟是前几日在望月楼中连番吃瘪,丢尽了脸面的那个纨绔吕公子。
其实,吴瑜的此番作为,这姓吕的还是始作俑者。
当日望月楼事发,他惶惶跑回家中,后来又听家人说起,吴家要将沈窑还回去,吴瑜更是被吴占剥夺了大权,他这才知道自己闯下了何等大祸。
以吴瑜的性子,真要是秋后算账,整个吕家怕是都要跟着遭殃。这吕公子在自己房中闷了一整天,挖空了心思,琢磨着如何修补同吴瑜的关系,至少也要将对方的怒火缓和下来。
如此,还真被他想出了一条计策——釜底抽薪。
这沈窑姓沈,但沈窑的匠人却不姓沈。趁着交还瓷窑的机会,将沈窑中的人拐走,一方面让吴家平白得了些熟练工匠,同时更毁了沈窑的根基,岂不一举两得?
吴瑜听闻之下,喜出望外。兄长吴占虽然收了他掌管其他生意的权利,但他和三弟吴晟的交割还未开始,大哥去往京城又未返回。倘若此计能得手,往小了说是他的功劳一件,若大哥一开心,就算收回成命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