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和喜爱在这一刻爆发,滚烫而汹涌,淹没了他们。
喻池替她抚泪,指腹湿了,眼泪却不见少。小时候手指受伤,疼痛驱使他舐去血珠,现在大概也一样,喻池低下头,轻轻衔去她眼角的一滴泪。
祖荷怔住一瞬,但好像并不是太意外,反而有种如愿以偿的欣喜。这远远不够的,她看进他的眼睛,明明白白地说:“喻池,我就要走了,难道你还不想亲我吗?”
“……”
当他颤抖着落在她的唇上,她的欣喜变成了踏实。
刚开始只是简单含着,像舍不得一口吃掉果冻;彼此封堵,气息不顺,鼻子好像不管用了,想要大口呼吸;在偶然启唇的一瞬,他们尝到彼此的湿润,便小心地、试探地触点,仿佛一对蚂蚁靠触角交流信号。
那对小银鱼也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面。
同桌一年,他们分享文具、零食、单车和解题思路,分享朝阳、烈日、夕照和星辉虫鸣,分享冷战、私语、笑声和眼泪悲伤,那一滴泪敲开了一片潮润,他们分享了彼此的味道。
其实他们也不确定对方什么味道,这个吻太匆忙太短暂,无法一一记住细节,只有初吻的事实烙进心里。这一刻他们属于彼此,也拥有彼此。但只有这么一瞬,就要告别了。
不远处,祖逸风忽然握住喻莉华的手,下巴示意两个小孩那边。喻莉华转头一看,和她相视一笑,拍拍她的手背,两人不约而同背过身。
祖逸风说:“年轻真好。”
喻莉华说:“容易受伤,也能很快恢复。”
祖逸风眼神一顿,跟她默契地轻声一叹。
这天的蝉好像醒来特别早,发出枯燥的喧嚣,却跟高中校园的再也不同。
“喻池——”
7:30,喻莉华转过身喊人。
喻池稍稍松开祖荷,舍不得似的,又印了印,分开时像撕开两块发黏的年糕;鼻尖还缠绵着,他忍不住轻轻吻了下。
明明没空哭泣才是,祖荷的眼泪好像没断过,喻池脸上也沾到几分,像抱头痛哭过一样。
“一直想说但总找不到机会,感觉说了就要马上送走你一样……”喻池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时胸腔失控般轻颤,那种孤独的战栗再次攫住了他,“现在也差不多了……留学也好,高考也好,祖荷,你跟我想象中一样出色。”
祖荷也迟来地说了声“谢谢”,客气的措词非但没有带来疏离,反而生出一种至深至礼的亲昵。
喻池和她十指相扣,往黑色奔驰走。蒲妙海变成司机,祖逸风坐驾驶座,喻池替她拉开后座门。
祖荷降下车窗,伸出手,喻池很快握住她,吻了吻手背,她顺势抚摸他的脸。
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再见也不想说。
奔驰点了火,车身规律震动,发车信号来了。
喻池又吻一下,不得不松开,指尖最后流连那一刻,他像接过一滴雨水,一捧春风,触感转瞬即逝。
奔驰慢慢启动,她还趴在车窗。
喻莉华朝她挥手,喻池转身往回走,骑上单车,从喻莉华身边飞过,追着奔驰跑。
祖荷几乎探出窗外,似曾相识的场景掠过眼前,故事开头的那个夜晚,他也这样在奔驰后面飞驰,只不过那时交情还很浅,浅到她去医院他似乎都不欢迎她。
风吹起他的刘海,吹远他们的距离,将他定格在一个红灯路口;喻池拐进旁边的岔路,祖荷再也看不见他了。
车上没放歌,前排两人都没说什么,祖逸风撕开一包抽纸,拉出半截,一起递给她。
祖荷不知道擦了多少张纸巾,不知道窗景模糊是因为车速还是泪水,直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喇叭声唤醒她。
嘟嘟——祖荷——嘟嘟——班花——
喇叭每响两下,就有人唤一遍她的名字,富有规律,极为疯狂。
一辆白色小卡车不知几时切上左道,喻池就坐在副驾座上,手搭着窗沿,遥遥望着她,更奇异的是,车斗焊了雨篷支架,像个笼子,里面站了七八个熟悉的面孔:言洲开车,把海边旅游团大部分人都带来了,甄能君,舍长,宾斌,还有好几个女生,甚至在角落默默挥手的傅毕凯。
祖荷哭着趴到窗边,朝他们挥手,逐一喊出他们的名字。
除了喻池。
车斗上的人齐声喊一二三,一起拉开绑在支架上的几个红色蝴蝶结,那里水平拴着一根不易发现的卷筒,一面白底彩字的海报如瀑布飞逝,抖落开来——
上面绘着“祖荷”和“前程似锦”六个大字,阳光下金光粼粼,名字旁边还有一幅她头顶皮卡丘的大头简笔画——连她标志性的十颗白牙也整整齐齐画出来了。
他们太过激动,无法合声,各自叽叽呱呱,最后才齐声喊出来:“班花班花,貌美如花;祖荷祖荷,幸福快乐!”
言洲不合时宜又十分紧急大叫:“你们不要站同一边!车会翻!我艹,分散点!分散点!”
祖荷抽着鼻子,破涕为笑,挥手扬声大喊:“谢谢大家——”
奔驰即将拐上直通机场的高架路,上去便不容易掉头。
言洲又两下两下地按喇叭,好像在说:“拜拜——拜拜——”
喻池一直没开口,表情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深深望着她。
祖荷两指作飞吻,明明白白送给他,最后喊道:“不要忘记我。”
奔驰飞上了高架路。
骑摩托的交警按着喇叭拦停白色小卡车,车斗违规载人,但祖荷看不到后续了。
祖逸风也看了一个大概,说:“放心吧,言洲姨妈是交警,没出事故都没什么大事。”
拦停小卡车的果然是言洲姨妈。言洲借走一辆小卡车的消息在亲戚间不胫而走,她本以为他只是和那个考c2驾照的同学一起出行,没想执勤路上碰见,车斗竟然还装了一车人!
言洲被骂一个狗血淋头,喻池也难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