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夜雪焕放下酒盏,欣然起身,“能把云雀耍得团团乱转的人,路遥查不出也很正常。长越留下,童玄带路,我们去看看热闹。”
…………
西南的雪素来很晚,到了小年夜方才落了初雪。然而一旦开了头,便要絮絮落到年后,拖拖沓沓总也不见晴,湿冷得令人厌烦。
民众都聚集在繁华的城中央一带,这西北一隅的巷子里便格外冷清寂寞。巷子深处默默立着一道惨白的身影,隐藏在巷墙的阴影之中,肩头覆着一层薄薄的雪片,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朝巷子外的方向偏了偏头,似乎是捕捉到了一点动静。雪色映照之下,是一张清俊秀气的年轻脸庞,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昏暗的夜色里明灭闪动,如同两团幽暗的火焰。
如此寒冬腊月里,他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素白短衫,长发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白色发带落在肩头,只有紧紧裹着小腿的长靴看上去还有几分保暖的作用,脸上毫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贴在墙上,全身只有黑白两色,如同一只悲惨凄凉的孤魂野鬼。半夜里要是有人看到,只怕都要吓晕过去。
但若是看得仔细些,倒也不是真的一动不动。右腿一直在轻微地打颤,白裤在膝盖的位置渗着一线暗红。
巷外的杀气越来越重了。少年咬了咬下唇,右手探到腰后,无声地握住了短刀的刀柄,粗粝的皮革将掌心磨得隐隐生疼。
他的手指细长而白嫩,本是要用来分辨最隐秘、最精巧的机关暗格,根本没有握过刀剑,也碰不得这些凶戾血腥之物,如今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场追杀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如果不是事发当场就受了伤,又为了一劳永逸做了许多布置,他能在颐国境内就甩开这群荆刺,断不至于被追到这个地步。明明再隔十来条街就是繁华热闹的主街区,熙攘的人群能为他提供最好的掩护,可偏偏今夜落了雪,轻身之术练得再好,也终究做不到踏雪无痕,一下子就暴露了行迹,被封堵在了这片空落无人的居民区里。虽然暂时还没接触,但包围圈越缩越小,被找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方人多,武力也强,若真到了非正面突破不可的境地,就不是挂点小彩那么简单的事了。
沿途费了那么多功夫,做了那么多布置,也不知究竟派上用场没有。
少年无声叹息。小心翼翼地在刀尖上行走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步,若是折在这种地方,也未免太不值当了些。
无论如何,待在原地只会越来越危险。他深吸一口气,短刀倒提在手中,左脚在巷墙上用力一蹬,翻身跃上了一处屋顶,矮身在背光处快速奔行,声息全无,宛如一只轻盈矫健的猫咪。
“在那儿!”
“围住他!”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少年唇角微抿,脸色却没太大变化,不管周围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只一心扑向灯火最通明的城中央地带。
身后有风声传来,他没有回头,扭腰侧身,一支袖箭贴着脸侧呼啸而过,风里留下了阴冷腥膻的味道。
千钧一发,但少年却并没有什么惊险或是后怕的感觉。若是这些带着猛毒的袖箭真的能射中他,那他早就死了百千遍了。
又有暗器。这次是左右两边。少年依旧沉着,屈膝伏下上身,堪堪避过左边一支袖箭,再用力跃起,腰身反弓,另一把飞刀穿过他脊背划出的弧线,射入更远的夜色里,而他已经轻巧地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看起来似乎连一丝尘土也没有惊动,继续头也不回地飞奔。
他能看到不远处越来越多的黑色身影,眉头终于蹙了起来。
一发两发他还能应对,但真让这么多人围上来,一人一发喂了毒的暗器,枪林弹雨之中,哪怕只是一点擦伤,他也必死无疑。
自从进了重央境内,对方人手就越来越多,越来越不管不顾,原先还有些抓活口的意思,如今竟连这样的猛毒都用上了,只能说是狗急跳墙。上面是真的发了狠,毕竟若是让他落到重央朝廷手中,只怕云雀得活脱一层皮。
他一边避开了几枚蒺藜,一边迅速计算着路线。
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对方也知道不能让他逃入人群里,整个包围圈一直在把他往别的方向上逼退。
转眼就有五个黑衣人先后跃上了屋顶,明晃晃的长刀带着强烈的杀意劈砍而来。刀锋是诡异的青绿色,看上去危险至极。
少年腰身后仰,施展了一个柔软至极的铁板桥,轻巧避过,紧接着双手撑住房檐,手腕一扭,身体已经转了角度,向着别的方向弹开,又避过了背后的刀刃。只是毕竟腿上有伤,加上雪后湿滑,右腿没能站稳,踉跄了几步,差点就要摔倒。
几个黑衣人立刻围攻上来,前后左右再无退路,终于被逼下了屋顶,落到地上的冲击力又刺激了伤口,右膝剧痛,但也顾不得了。
刚架起短刀准备正面迎击,斜后方忽然传来凄厉的破空之声,一道白线直逼屋顶而去,噗地一声穿透了一个黑衣人的胸膛,顿时鲜血四溅。黑衣人颓然倒下,尸体滚落下来,激起一地的雪片扬尘。
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又是噗噗噗噗四声响,屋顶上四个黑衣人的后心处便先后透出一只血淋淋的箭镞。胸前露出了半截箭杆,以及三白一红的四根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