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焕斜睨着这两人贴在一起的手臂,嘴上却问道:“这是皇兄的意思?”
楚长越沉默片刻,答道:“陛下说,这孩子本是外姓,血脉稀薄,却依然生了这样的眸子,想来也是天命不凡,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交于那小门小户抚养也是埋没了。何况又是云雀出身,与你、与蓝祈都有缘,不若就给你当世子。若你愿意,待开春回朝就让他正式入籍。”
“他倒是替我想得好。”夜雪焕嗤笑,“要如此说,这孩子与他也有缘,他为何不自己养?”
“这个陛下也说了。”白婠婠捂着嘴忍笑忍了好一阵,才接着说道,“他说皇后自己能生。”
夜雪焕:“……”
蓝祈:“……”
这可真是致命一击,两人的表情风云变幻,看得楚长越都差点笑出声。
这其实算是夜雪渊认了蓝祈这个“弟媳”,知道夜雪焕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妻妾,亦不会有子嗣,提前过继一个,将来也好堵御史台的嘴。更何况,若他日后想要为蓝祈正名,揭露云雀的内幕,总得要有个拿捏得住的人证在手里才行。
倒也是好意,可到底是多年来互相损惯了,哪怕冰释前嫌,也还非要膈应埋汰他一下。
“那可真是谢谢他的好意。”夜雪焕心平气和地微笑道,“但他事前是不是该先问问我?”
“事情复杂,信上也说不清,不如让你直接看看人。”楚长越收敛了笑意,神色间颇有叹惋,“这孩子打从记事起就在云雀,只记得自己乳名叫小鱼,其余一概不知,确实也难说是不是那小贵族家的孩子。”
“怎么不是!”白婠婠义愤填膺,“听说小鱼刚出生时,因为这双眼睛,他家还好不得意,这会儿倒不认了!还不是怕他进过敌营,将来会有麻烦!乡下贵族,恁不上台面!”
“你小声点!”
楚长越忙捂住她的嘴,自己也愈发压低了声音,“之前也问了这孩子,愿不愿意跟我们走,他说……只要能活命,他都愿意。”
言及此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白婠婠可怜巴巴地说道:“三哥哥,你就收留他吧。我们一路带他过来,他可乖了呢,一点都不麻烦人。”
边说还边偷偷扯着楚长越的衣角。楚长越只好尴尬地假咳了一声:“这孩子这么小就经历杀戮,戾气太重,若不加以引导,将来确实是个隐患。陛下也是……咳,相信你的能力,想让你以后带去战场上磨砺磨砺……”
夜雪焕越发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楚长越,你可真是出息了。”
楚长越的脸又涨得通红,喏喏地不说话了。
夜雪焕调戏了他一把,总算觉得心情舒畅了些,转头又问蓝祈:“你的意思呢?”
“我自是听你的。”蓝祈轻声答道,“你若要收世子,我自会为你培养,不会让他输给任何一家的孩子。”
顿了顿,还补了一句:“尤其是莫世子家的那个。”
第86章 鱼龙(下)
几人在外间讨论了半天,里面的男孩实际上听去了一大半,都是拜白婠婠的大嗓门所赐。
他一路跟着从西南来到西北,楚长越和白婠婠都对他善待有加,连说话都轻声细气,生怕刺激到他。
他是羽部的雏鸟,虽未开始改造身体、正式训练,却已经学了不少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看得出这些人的善意背后,其实都有着掩饰不住的同情和怜悯,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恐惧和敬畏。
他不是很明白,自己明明那么努力地活下来了,没有因为缺乏食物而衰竭病死,没有因为受困绝望而崩溃发疯;他比偏院中的所有人都要坚韧顽强,他是这残酷的生存法则遴选出来的最强者,他分明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自豪才对。
然而没有人认可和夸奖他,他自己也未曾感受到半点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喜悦。
这与他一直以来被灌输的理念完全相悖,但显然没有人愿意为他答疑解惑,甚至都在极力避免谈及任何云雀之内的话题。
他对入云雀之前的事的确没有太多印象,尽管有些零星的记忆片段,却也已经记不起亲生父母的相貌。这些时日以来陆续听到些议论,说他生母亡故、父亲续弦,又有了敌营背景,家中不愿认他,但他似乎也并无所谓。父母于他而言是很模糊的概念,从他记事以来就没有出现过,他也照样活到了如今。
他知道救了他的都是贵人,是立于巅峰的征服者和统治者,这一路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奢侈精致;他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很好的人,对他嘘寒问暖,试图让他忘掉过去所有的不愉快。
他心生感激,也愿意接受这些善意;但他心中疑惑未解,还没弄清他在云雀的经历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也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抛弃自己的过去。
直到那个有着凌厉凤目的男人站在了他面前。
“小崽子。”夜雪焕如是问他,“可知我是何人?”
他在途中已经知晓了目的地,缓缓答道:“你是重央的荣亲王。”
男孩的声音还很稚嫩,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和冷静;这一点倒还与蓝祈有几分相似,但想来这也是从云雀中幸存的必要条件。
夜雪焕又问:“那你可知,这‘荣亲王’三个字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