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1 / 2)

李重骏离开清凉山的前一天,绥绥去找小师叔。他还在廊下摆弄他的烟叶子。这回是捣碎了的烟丝,阳光里晒老了的,焦脆金黄。

凉案旁的铜鼎里浓浓燃着沉水香。

她跪坐在案前看着,叹了口气:“这叶子烧起来呛人,走过都沾人一身。小师叔最好整洁的,却宁可整日熏着香也要这一口烟,想必这些年心里是真的苦闷吧。”

她很少说出这种弯弯绕绕的话,小师叔顿了一顿才说:“绥娘找我来,就是说这个么。”

绥绥摇摇头,又道:“我是……听小师叔接着讲故事来的。“

小师叔微笑:“都已经讲尽,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绥绥托着腮笑道:“小师叔自己的故事讲完了,那……你同李重骏的呢?”

小师叔停住了手下,无声地抬起头看她,眯了眯眼。他没有任何装扮,一袭白衣,乌浓的长发披下来,眼睛正被窗边一线阳光照着,是极浅极浅的琥珀色。

非男非女

若即若离。

绥绥认得小师叔这么多年了,她相信他,感激他,可要说多亲近,似乎也从来没有。

小师叔轻轻仰唇:“这话我就不懂了。”

绥绥知道她周旋不过小师叔,要是他真的不说实话,自己也没有办法,索性直接道:“我不懂李重骏那些阴谋诡计,可我太清楚他的性子。小师叔讲的那些故事已经是陈谷子烂芝麻,无凭无证,他又怎会真的相信,还把你带在身边?”

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你们……应当早就认得了罢?”

她没去看小师叔的反应,他长长地沉默着,似乎已经是一种回应。绥绥低着头,把手缩在袖子里头,有点难过,又有点害怕。

有的事,经历的时候一无所知,直到很久之后才恍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从她初次见到李重骏,到真的住到他府里去,当中总有半年的功夫,她总是可以见到他。

她供唱的筵席,他永远在场,

他在园子里开戏摆酒,小师叔也要钦点她去奉酒。李重骏的酒量不好,常是吃得酩酊大醉,只能歇在园子里,绥绥也只好照料他。

那时她可不喜欢他了,不仅是因为他害她不能睡觉,更是因为他常常在她忙前忙后的时候,用那双漂亮的醉眼静静地,不动声色地瞥向她。那样审度的目光像一条凉凉的小蛇,不可怕,却很不舒服。

她又说,“那我和李重骏……也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么?李重骏当年要了我去,并不止是为了演戏……是不是?”

日头更偏西了。

绥绥走出屋檐的时候,正对上西晒的金光,院子里梧桐树有些凋零了,袅袅炊烟里听见一片飞鸟投林的鸦噪声。

这荒荒的秋景,让她想起凉州。

诚然,她在凉州吃过许多苦,可至少被小师叔收留的年月里,算得上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她现在才知道,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呢,她以为占了便宜,殊不知早就落入了别人的网中——

小师叔告诉了她很多事。

他同李重骏,果然早就已经“互通有无”。在凉州的时候,他明里暗里替李重骏挡下过两次是非,李重骏亦暗中调查过他的身份。

仇人的仇人,说不上是朋友。

不过必要的时候,的确不失为一个同盟。

上一次他提起过,当年他照拂她,是因为她生得像淮南王妃。后来他离开戏班,周游了她出生的地方,确认了她不会是淮南王妃的女儿,便又生出了一个念头——

让她跟着李重骏,等他回了长安,给不给名分的不要紧,万一被皇帝看见,多半是要把她留在宫里头。有个人在皇帝身边,还长着如此得天独厚的一张脸,又心思单纯,换句话,傻里傻气的,对他听之信之,实在是个趁手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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