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涟漪未止,听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去深想,已然开口:“你只是想看看我?”
潘德小姐眼里有了些我读不懂的东西。她迟迟未说话,只是望着我,这凝视持续了好几秒钟,但我完全没有被审视的感觉。
不会是卡了吧。
她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像点醒我的蜻蜓。她真的在看我。
我心里一紧,忽然觉得氧气不够,按捺着、按捺着,想要大口呼吸的想法却迟迟挥之不去。我想要喘息,但仍控制自己,继续忍耐。视频上的我比我本人要淡定得多,看上去像是能跟她这个级别好好交锋的专业人士。
她看我的眼神可一点都不专业。
我借故咳了一声。忍得太辛苦了,我深吸了两口气,总算觉得好受了点,又咳一声来作掩饰,说:“不好意思。”
“别在意。”潘德小姐再度移开了视线。正当我以为她眼神中的温度要退去的时候,她竟又看了过来,道:“是那样。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我只觉得脸上一热,说:“当然不会。一次流感还无法影响到我的工作。”
“那不是我的意思。”潘德小姐说,“你知道我在指什么。”
我呼吸一滞,强装无事,问:“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鲁德拉是对的,”她的眉毛轻轻一挑,“对于你,一定要亲眼确认情况才行。我能过来拜访吗?周日的时候。大概下午三四点钟我能抽出时间。”
她的语气根本不容拒绝。我完全被她打乱了节奏,婉拒的话都不知该怎么措辞,好半天,开口却说:“嗯,可是你周日不是要跳舞吗?”
“所以你也记得一些关于我的事嘛。”她好像似有所指。
我有忘记什么事吗?我愣了一下,对,法兰克福机场。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是个谜。
“我会早一点结束,然后过来找你。”她趁我不备,居然用像是已经商定好了那样的语气接着说,“别拒绝我。之前你看起来太虚弱了,我没办法放心。”
我吸了口气,没能说的话全被她推了回来。
周日我醒得很早。
昨天加了会儿班,原本我是打算睡到中午再起来的,正好省了早饭。结果一到六点,屋里静得跟没通电一样,我却不知怎么的醒了过来,而且再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赖到八点,这下窗外的鸟又吵起架来了——也有可能是求偶,我不太关心鸟类的生活。
我仔仔细细收拾了客厅,再三确认次卧的门锁上了,挑出两套衣服。平常在家我爱穿绵绸裤子和工字背心,头发盘起来,像个练瑜伽的。但今天毕竟要来客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客人。
是她要来。
我不知道怎么穿。换作平时也就罢了,偏偏前几天才被她看见那么狼狈的样子,认真打扮只怕会显得用力过猛。再说她声称她来看病人……可我要是就像现在这样见她,我又别扭。潘德小姐当然不会不好受,即便她心里有想法,面上也不会露出丝毫。说不定她还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些捉弄人的事。
脑中窜过好几个画面,我搓了搓脸,咬牙忍耐。
我像个雏。
我并非是……如此被动的人。相较起来,我的顾虑肯定比她要多,倘若这是哪个第三方的员工,或者公司里我的同事,兴许我就挑明了说了。但她偏偏不是。
我在明,她在暗,我又有求于她,只要潘德小姐不落下口实,我就是个在柜中任她拿捏的玩物。玩物是不能为自己做主的:我不能主动说哪怕一句话。假如我真的坦白,请她留意距离,会怎么样?
我是心虚的。
我既怕她自此控制分寸,以至于影响到正常合作,无法完成大老板交给我的任务,更怕她失了分寸。说到底,我心虚。
这也算是女同性恋传统艺能了吧。
最终我还是只拿了苎麻的大地色长裤与一件竹节棉t恤。我的病色不化妆难以掩盖,可在家戴着口罩还化全妆,刻意感太强了,我怎么知道她是会觉得我对她很重视,还是我对她有想法?还好眼周的状态还行,对得起冰箱里那一堆昂贵的瓶瓶罐罐,关键时刻没给我拉胯。
潘德小姐是下午三点多到的。
她应该是刚刚练完舞,扎了马尾,显得眼睛极亮。我开门时刚好与她对视,两个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由我打破沉默:“很高兴见到你。进来吧。”
她的睫毛眨了眨,收回眼神,我能感到她被口罩遮掩住的笑意。我也有点儿高兴,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转过身掩饰我的表情。
潘德小姐停在门口没动。我反应了片刻,赶忙说:“没事的,不用换鞋。”
她点点头,跟在我身后。这感觉真奇怪,明明她已经是第二回来了,我却有点紧张,有种莫名的期待在心头跃动。屋里太空了,我要解释一下吗?地板早上才打扫过,餐桌上的两只水杯是我今天专门洗净放在那儿的,杯身连水渍或是指纹都寻不着。我要是停下来给她介绍,她的鼻息一定会喷到我颈后,她离得真近,我什么时候转身才好?
我像是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的高中生。
这个发现让我吓了一跳。我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僵硬,而后又换上屋子主人的神情。我的脚步一顿,她随即就停下,臆想中的尴尬并未发生。
我们间有着肉眼可见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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