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两张花拉公园附近的酒店下午茶兑换券。从这儿过去有点远,不过安宁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另行提议的理由。然而心里多少是感到不安的:她怎么好像早有准备?
只是碰了巧吗?
兴许是周末的关系,安宁不如在公司那样打扮低调,今天穿了一套很典型的华伦天奴,手上挎着宝石绿的蛇头包。与她相比,我更像哪个热衷于素食和环保的职业经理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保守中产的乏味,肩上垮的帆布袋还是波士顿美术博物馆的文创产品:虽然我既不茹素,也不环保。
跟她一块儿出现在这样的豪华酒店,就仿佛是富家小姐带了打工仔来找她会议中的父母兴师问罪一般。
尽管表面上看,分明是安宁有求于我。
“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一起聚一下,但看你好像挺忙的,就没好意思开这个口。”安宁挺乖巧地坐在我对面,就差没把两只手搁在整齐并拢的膝盖上了,“之前在大会上我发言没过脑子,给你添堵了。我心里还是蛮难受的,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嗐,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怎么还一直记着?”我像每一个管理层职员那样保持着表面上的大度,“工作上正常讨论发生摩擦,再常见不过了。再说,公司里的事又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私交——”
我看她表情不对,于心不忍,往桌子前面凑了一点儿,道:“怎么啦,委屈啦?”
“没有,”她声音有点小,“是我做得不好,没顾全到大局……”
“哎哟,没有那么严重!”我看她都快哭了,愈发感觉摸不着头脑,“就那么一两句话的事,怎么说得跟犯了错误似的?安宁,你把腰挺直了,好好坐,现在跟个向老师承认错误的小学生一样。”
她一下子笑出来,但还是稍微带着些许委屈:“我没有。”
我看了看她,轻轻叹口气,道:“那天我是有点儿不高兴,但不是针对你。你看,在资源整合这个事情上,咱们两个部门的整体思路就是不一样的,对不对?有些观念之争很正常。再说了,你是瞿芝芝的妹妹,我又怎么可能记你的仇呢?”
安宁瘪了瘪嘴:“那我要不是她妹妹你就记仇啦?”
我吸了口气,笑起来:“对对,你说得对,我那么讲太不专业了。你是个优秀的数据人才,我嘛,勉强也算半个精英吧?咱们都是很有专业性的,业务上的讨论就归业务上的,别影响到私交,更别影响到心情,你说是吗?”
安宁听了话,神情略有缓和。她嗫嚅了一阵,忽然道:“你说得对,我要向你学习。”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但看她神情不像作假,我感觉安宁有话要说,便没有随口糊弄,只说:“学习谈不上,咱俩岗位都不对口。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只管问我就是了,没必要见外。”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安宁小声说,“真的。以前我就是个小兵,又是做技术岗,环境相对来说比较单纯,其实看不到你难做的那些地方。现在虽然说工作上有了起色……”
我顿了顿。这是遇到事了?
她吸了口气:“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吗?”
“公司的人吗?”我扬了扬眉,“说我什么?”
“也就是些搬弄是非的话,我都不信的。都是些其他部门的人在传,像我们两个部门里的同事,因为多少和你有接触,当然不会当真。”她做了很长的铺垫,似乎是给我打预防针,又像是为她自己开口,做着心理准备。
终于,安宁下定了决心:“大家都说你和鲁德拉走得很近。现在他这个情况,你又完全不受影响,传得就更离谱了,说你和大老板……”
她话只讲了一半。
我哑然失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一个坐火箭升职的女员工,相貌尚可,有这些传言太正常了。都是些阴沟里的话,人们躲在下水道里说说也就罢了,我刚转为向大老板汇报时,甚至有人敢当面对我明嘲暗讽。
但很快,我升了资深经理。
没哪个花瓶坐得稳这个位置,不论她用什么手段。
安宁再怎么说也算个聪明人,且不说我们的私人交情,她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和我在如此敏感的话题上搬弄什么是非。
见她还不言语,我心里有了分寸,稍稍往前坐了一些,望着她道:“有人把你和凯文编排到一块儿了?”
安宁脸色唰地一白,没吭声。
大堂里温度适中,我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凡是女人,都逃不过这样的非议吗?
☆、第八十八章
我手伸过去,握了握她的。
安宁指尖很凉,似乎终于从我这儿汲取了些力量,轻轻回握,勉强笑着说:“我傻吧?这么大的人了,还被这种高中生都不屑于做的事影响到心情。”
“这不叫傻。”我当即否认,“这叫爱惜自己的羽毛。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都不敢跟家里说。这两周我都躲着不和我爸妈他们视频,生怕一开口觉得委屈就泄气了,让他们也跟着担心。”安宁的手握成了拳头,但紧接着又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松开来,坚强得有些刻意,“现在他们又过不来,我也回不去,我觉得是不该提的。还是我自己不够强大,会被那种话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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