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痛不如短痛。”肃柔放下了筷子问,“官人打算托谁?”
赫连颂道:“同知枢密院事徐仲谦。我与他私下交好,这些年却没有同桌喝过酒,由他提出,再托左谏议大夫附议,这件事提交中书省后,官家就不得不拿出个决断来。”
肃柔听后颔首,“只是要小心,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他说知道,复对她笑了笑,“又要害得娘子为我提心吊胆了,不过你放心,这事我早就有筹谋,不是临时决定的。前两日听说金军又在扰攘,这是个好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了。”
肃柔道好,男人在朝堂之上搅动风云,女人在后宅什么忙都帮不了,只能定下心来等消息。
第二日五更送他上朝,人走之后,肃柔便在纸阁里等他回来。温炉热气氤氲,慢慢蒸出纸屏上附着的香气,即便不点香,这小小的空间里也有丝丝暗香回旋。
这时听见纸阁外有人叫了声女君,隔着门上草帘看过去,见稚娘站在门前,她起身过去打起门帘,奇道:“你怎么来了?”
稚娘显得有些无奈,“是乌嬷嬷催妾过来的,说郎主从幽州回来,我还没拜见过郎主,这样不合礼数。我拗不过,只好过来叨扰,还请女君恕罪。”
肃柔颔首,吩咐边上听令的雀蓝:“去厨上挑几样可口的点心过来。”顿了顿想起来,“这纸阁中有香气,对孩子不会有妨碍吧?”
稚娘说不会,“雪中春信的香方,里头没有惊动胎气的香料。”边说边谢了座,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我来府上这段时间,着实给王妃添麻烦了。”
肃柔说哪里,“这事我原该谢你,谈不上麻烦。”一面斟了杯梅花熟水放到她面前,温声道,“里头加了炼蜜,能滋阴润肺,你尝尝。”
稚娘微微俯身,道了句多谢,仔细尝了口,笑道:“王妃彼时开设女学,上京城中的姑娘无一不向往,要不是我这样的身份不便出现在人前,也想过去跟着王妃学习插花和点茶来着。今日有幸尝了王妃的手艺,愈发觉得仰慕了,花烹得好,甜淡也适口,果真和我平时胡乱煎的不一样。”
肃柔一笑,心下也感慨,上回见她和赫连颂佯装热络,实在是别别扭扭没话找话,原以为她不善言辞,没想到口才很不错。复又给她添了一盏,偏头问:“你不是凤翔府的稚娘,那你的本名叫什么?”
稚娘道:“芳辰。我们哨户不讲姓氏,要是论姓,应当姓綦。匈奴人说其族‘多勇健’,我们的祖先曾经任赤沙都尉,后来族人越来越少,最后成了护卫赫连氏的哨户。”
肃柔哦了声,“我听王爷说起过哨户,行侦缉护卫之职,是陇右最忠勇的一群人。”
稚娘道:“这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重任,我多年前就被安插进了商队,一向在上京周围活动,今年正好入上京,接了王爷的令,就辗转进了王府。”说罢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这件事,我真要多谢王爷,若是没有王爷成全,我和那个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在一起。一男一女,总是要结成夫妻,才能成为真正血脉相通的亲人,我们这样的出身,常受指派各领其职,也常有分散的时候,若是不成亲,相隔得太远太久,慢慢感情就淡了,没有人能熬过二十年。所以当王爷说出他的计划时,我真是高兴极了,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日,能和心爱的人结成夫妻。”
肃柔听她娓娓地说,也明白了她的难处,叹道:“虽然结成夫妻,但却不能正大光明示人,往后恐怕还要继续隐忍,你觉得为难吗?”
稚娘却说不,“我们这类人,生来就是替王爷卖命的,就算今日立时为主毙命,也绝没有二话。其实进入王府这二十多日,是我六岁之后最安逸的一段日子,我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用去想,都是托了王爷和王妃的福。只是……乌嬷嬷不知内情,听说与王妃起了几次争执,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又不知道应当怎么和王妃说,趁着今日出了院子,和王妃致个歉,请王妃多担待。”
肃柔摆了摆手,“乌嬷嬷对王爷忠心耿耿,虽说有时候言行出格,我也不与她计较,毕竟她上了年纪,离乡背井照顾王爷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
稚娘颔首,“倒是我,受之有愧了。”
肃柔说大可不必,“你们都是为王爷效命,各自有各自的职责,瞒着乌嬷嬷是为大局着想,你不必觉得愧疚。再者,我和王爷很感激你,要你们牺牲那么多,为我们周全。”
稚娘忙道:“王妃言重了,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能为王爷分忧是我的荣耀,怎么当得王妃一句感激。只是还请王妃千万别忌惮我,我在府中不过是权宜之计,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肃柔分得清孰是孰非,自然不会因这种事把原该拉拢的人往外推,因笑道:“我与王爷是经历了一番周折才走到一起的,我若是信不过他,当初也不会嫁给他。你如今只管安心养胎,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就成了,不用去想别的。不过我也忧心,万一生出个女孩儿来,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如何让这一胎成为板上钉钉的男孩,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两下里权衡,只怕又要让她受委屈。
稚娘却并不担心,抬眼望向肃柔,目光透出坚定,“若是女孩,就想办法换成男孩,我自会尽心照顾,至于我的孩子,交给她父亲抚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