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她儿子听了这话,立马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脸蛋、脖颈,连带着被姑娘握着的那只大手,此刻都滚烫不已。
偏太后还不罢休,接着调侃道:“只有十日便大婚了,你还这么舍不得人家,过几天还不是得乖乖把人家送回去,可别告诉哀家,你想直接在宫里接亲。”
私心被戳破,宋寒之只得正了正神色,狡辩道:“当然不是。”
听了两人这话,姜雪蚕方才想起,小时候姑姑出嫁时,是从家里被接走的,可她记得,门外只有一顶轿子,并没有那般锣鼓喧天的热闹,她在门内偷偷张望了许久,也没见着姑姑的夫君。
心里有挂碍,直到向太后娘娘跪安,她面上的愁云都没有散尽。
天色已晚,今日乌云遮月,外头的宫殿大多都已熄了明火,远没有来时那般亮堂。
“夫君?”
她远远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只见宋寒之一身月白长袍从夜幕中走来,走到她身边,熟练地用那只大手裹住了她的小手。
“太后娘娘不是有事要与夫君讲吗?”
“讲完了”,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宋寒之将其握得更紧了些,用指肚摩挲着她同样泛着凉意的手背,“还记得吗,今早我与你说的话。”
姜雪蚕转着眼珠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了句:“是那句悄悄话吗?”
宋寒之点了点头。
今早他岳父大人来得不大巧,最后那句他卖了个关子,只与心上人耳语了一句:“回宫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今日吗?”
她来了兴致,眼前人却摇了摇头:“明日。”
*
宋寒之觉得自己当真是没有当一位明君的潜质,明明想让心上人有所期待,结果他自己反倒先坐不住了,上朝的时候也总是走神,根本没注意听那些老顽固们说了些什么。
不过有一样他听得仔细,最近梅氏子弟又有立功者,他们也急着将上回新科状元舞弊那事翻篇。
别的尚不好说,永黛宫那位定是又要兴风作浪了。
如宋寒之所料,最近永黛宫里又多了许多前来巴结的人,更有甚者想要向她的亲侄女梅彩环提亲,她却笑着一一拒绝,说是这事她可做不了主。
事实上,族里又开始蠢蠢欲动,给她递来消息,说是要让她引荐梅彩环为新帝的妃子,圣旨在前,他们也不敢放肆争后位,只得退而求其次。
梅彩环听说了这事,一下子想到了当时她去皇上的生辰宴献舞却被拒这事,心里如今也没了主意,皇上年轻俊美,她见了也芳心暗许,奈何人家软硬不吃,她没办法,只能来向梅太妃请教。
梅太妃想了想,留给她一句——“依本宫看,皇上应当是喜欢温柔贤惠的女子。”
梅彩环听了这话,心里渐渐又有了主意,兴冲冲地去了御膳房做了盘桂花糕,又偷偷尝试捏着嗓子说话,试图做出一副温柔婉转的姿态。
待到万事俱备,她又换上一套浅淡颜色的宫装,脸上施了二三粉黛,对镜作出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这才端着糕点赶在宋寒之下朝后到了明光殿。
不巧的是,这回殿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在,桃腮柳眼,姿色属上乘,她寻思这或许就是先帝赐婚圣旨上写的那个丞相府的庶女,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
她这回牢牢记着梅太妃的话,一改之前的刻薄模样,对皇上行了个大大方方的宫礼,甚至也向姜雪蚕也行了礼,问了声“姜姑娘好”。
姜雪蚕对梅彩环印象不算深,只记得她当初给自家夫君剥过葡萄,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酸酸的。
“皇上,臣女近来向宫中御厨学习,厨艺有所精进,特意做了道桂花糕呈给皇上。”梅彩环声音腻腻的,与往日判若两人。
宋寒之忙着于宣纸上挥墨,并未抬头看她,反倒对身边人说了句:“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要不……”
“不喜欢”,身边人难得回答如此干脆又决绝,弯眉微皱,小脸也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喜欢桂花糕。”
堂下,梅彩环脸色变了变,那张刚套上的温柔皮囊此刻也褪去了大半。
她心想,这丞相府庶女如此刁蛮无礼,皇上钟爱温柔贤惠的女子,两相对比之下,定会多高看她一眼。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进来个小太监,小太监端着白瓷碗从她身边经过,她依稀瞧得出,那是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
接下来宋寒之的一句话,方才让她觉得今日又是白来一趟。
“不喜欢桂花糕,这个你总会喜欢。”
声线温柔,分明和对当时那个宫女是同样的语气。
一个无礼,一个刁蛮,她真不知道皇上到底喜欢她们什么,自己从身份到相貌,哪处又比她们差了?
最终这事还是以她的恼怒离去告终,可若她静下心来仔细瞧瞧便能发现,今日这位庶女和当日那名宫婢眼角的泪痣分明在同一处。
或者,若是她能上前几步,看见宋寒之笔下那幅尚未完工的美人图,此刻心中的疑惑便会不复存在了。
梅彩环离开后不久,宋寒之落下最后一道墨,瞥了眼桌上只余一缕热气的馄饨,又看了眼旁边垂着眸子不语的人儿,笑着问了声:“不饿?”
姜雪蚕今日早起尚未用膳,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哪里会不饿,可不知怎的,自打梅彩环来,她的心情就不大好,提不起兴致。
鲜少见到眼前人这副蔫蔫的模样,宋寒之瞟了眼晾在一旁多时的桂花糕,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弯了弯嘴角,拿着汤匙舀了只馄饨放在她嘴边:“不吃可就凉了。”
很快,汤匙里这只馄饨消失在了他面前,他又依样画葫芦舀起第二只,嘴角笑意更深。
待到碗中只剩下一片清汤,他作状要起身,眼前人才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咕哝了句:“夫君会给方才那位姐姐喂馄饨吃吗?”
听到这话,宋寒之嘴角的笑意才算是真的藏不住了,将碗放在桌上,又拿过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拭着唇角,目光却照进她眼里。
“不喂给她吃”,见小姑娘也有了笑意,他又坏心眼地补了句,“馄饨是什么味道的?”
“好吃……的味道。”小姑娘声音有点哑,胡乱答了他一句。
“不对”,他又拿指肚点了点她的唇角,“是酸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