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那时没明白,回去又请教了绿柳,问她如何做一碗酸味的馄饨。
绿柳年纪小的时候在宫里,后来又在市井生活多年,还真没听过哪家的馄饨是酸味的。
不过为了她家姑娘,她又拾起丢弃多年的厨艺,誓要为姑娘做一碗酸味的馄饨。
可惜,直到后来姑娘回到相府待嫁,她也没琢磨出来,一门心思又期待着姑娘,哦不,皇后娘娘一身凤冠霞帔被她扶着进洞房的样子。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她们家皇帝陛下已经牵着姑娘进过洞房了。
就在十日前,吃完馄饨,宋寒之神秘兮兮地把心上人拉到了一扇紧闭的宫门前,待推开宫门,与宫外那处完全相同的一座宅邸映入她眼帘。
“成亲后,我们一起住在这儿,好不好?”
第38章花轿迎亲“夫君。”
这座“宫中宅邸”花了整整两个月才建成。
宋寒之没告诉过心上人,打她那日撞入他怀中起,他就开始筹谋这一切,包括这座宫殿。
一开始他觉得这可能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他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若是赌输了,他不会失去什么,但他会觉得这匆匆忙忙的一生少了些什么。
不过幸好,他的小姑娘不舍得他做这场豪赌,他也得以从心里那片迷雾中解脱,真实坦诚地站在她身边与她十指相扣,也能坚定又直白地说出那句——
“我想和你共赴白头。”
这句话宋寒之准备了整整十年,总想着,找个什么时机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后来小姑娘阴差阳错撞进他怀里,他却起了坏心思,这话他要留到他们日后成婚时再说。
也就是今日。
今日的丞相府格外热闹,锣鼓喧天,红绸高挂,府里上上下下都着一身色彩鲜艳的喜庆衣裳,但没人穿大红色。
丞相老早便勒令了府中众人,他女儿大婚那天谁都不许穿大红色,只有她女儿能穿。
当日见女儿被送回了家,他还笑得跟个花儿似的,今日却不一样了,一大早开始便板着个脸,下人们笑着与他问好他都不吭声。
丁香从小就跟在三小姐身边,极其羡慕三小姐有一位疼爱她的好爹爹,今日三小姐大婚,老爷不仅没面露喜色,还对人对事都冷冰冰的,别人想不明白,她却清楚得很。
老爷这是不舍得三小姐,非常非常不舍得。
丞相推门进屋时,姜雪蚕正在被喜婆摆弄着脸上的胭脂水粉,顺便听着喜婆讲今日大婚的规矩,她一开始听得认真,后来就觉得有些乏味,见爹爹过来,她才起身笑着扑了过去。
喜婆发誓,她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女儿出嫁,爹爹却哭得这么伤心的。
而女儿本人显然也被吓到了,爹爹刚刚进门时还好好的,她只喊了声“爹爹”,他便流起了眼泪来,而且还流个不停,几番欲言又止,抬手想摸摸她的小脸却又放下。
她没怎么见过爹爹哭,每年大概只见一次,次次都是在娘亲的忌日。
突然想到娘亲,她扬起的嘴角也渐渐垂下,眼瞅着便要落下金豆子。
丞相虽被一层水雾模糊了双眼,目光却始终在女儿身上,见女儿眉头轻皱,便能猜到她应当也是触景生情,心中难过,但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他这个当爹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在这天落泪珠。
“女儿啊,爹爹没事,爹爹只是太高兴了”,丞相抹了一把又一把眼泪,最后才显出一张笑脸来,想要摸摸女儿的小脸,却又怕抹乱了女儿刚上好的妆容,只得作罢,目光上移,点了点女儿的眉心,“爹爹给你描个花钿吧。”
丞相年轻时也曾是名动京城的青年才俊,画得一手好丹青,老了反而不常动墨,但笔力不但没下降,还勾勒得更有韵味。
他给女儿画了一朵朱红的梅花。
“往年冬日咱们家院子里数红梅开得最好最艳,今年还未落雪,梅花也没开,可爹爹还是想替你先摘一朵。”语罢,这最后一笔也算是落下了。
“爹爹,女儿舍不得您。”丞相终于还是没能阻止这颗金豆子落下,任它肆意流淌过女儿光滑白净的侧脸,最后停留在她颌角处,将落未落。
“不舍得爹爹,当初还答应他做什么……”丞相小声嘟哝着,拿帕子给女儿小心翼翼拭去泪水。
“老爷,吉时快到了,小的瞧着街角有些热闹,该是宫里来人了。”外头进来个小厮,向丞相恭敬禀报了一番,打断了此刻父女二人的温情氛围。
听完这话,丞相终是揉了揉鼻头,长出一口浊气,面上渐渐有了笑意,向一旁站着的喜娘招了招手,喜娘会意,又给姜雪蚕仔细铺了铺胭脂水粉,遮住了那道泪痕。
“女儿啊,宫里不比家里,没有爹爹,也没有知心的下人,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爹爹可能没法子第一时间赶过去,即便这样,你还是要想办法告诉爹爹,爹爹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会为你出口气。”
喜婆递过大红色绣着喜字的盖头,丞相双手颤抖着接过,却一直紧紧捏在手里,迟迟没有动作,待这最后一句嘱托完,他才抬起眼皮又好生瞅了瞅他的宝贝女儿,随后垂下眼睫,任盖头扬起又落下。
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就这么拱手送了人,他是真的不舍得。
眼见着喜婆扶起了女儿,他赶忙上前使了使眼色,将喜婆的手臂换成了他自己的。
他一边走一边想,女儿生下来几个月时,他也是这样扶着女儿,教她走路,教她说话,转眼间,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可他还是贪心,还是想再陪陪女儿。
此刻,他盖头下面的女儿又何尝不是呢?
当那双生满老茧的大手覆上她细腻光滑的手背时,她便明白了,身边的是爹爹,是将她抚养长大的亲爹爹。
爹爹眉间有了皱纹,鬓角也生了白发,可他对自己,还是十年如一日地疼爱、宠溺。
如今要离开相府、离开爹爹了,她又哪里舍得。
丞相扶着身边的女儿走过家里的假山,走过家里的松柏,也走过那几棵光秃秃的梅树,两人衣袍拂过之处,也都是家里的风、家里的尘埃和家里的一草一木。
最后父女两个在门口的石狮子旁站定,身后跟着细心打扮才出了门的曹楚云母女,这二人今日自然是不敢放肆,个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
再后头便是二夫人母女,母女两个皆沉默寡言,平时甚少出门,不太参与家宴和一些闲事,对姜雪蚕向来和善,如今见到她出嫁,心里也替她高兴。
今天天气不大好,有风,此刻宋寒之正站在风口,一匹红鬃马在他旁边,一大列马车车队跟在他身后,手里皆端呈着黄金白银、玛瑙翡翠一类,待石狮子旁那佳人站定,千百人才齐刷刷跪下,齐呼了三声“参见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