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母却还在坚持,这个时节的气候仍有些寒凉,钟令儿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婆婆身上。谭母看了她一眼,沉默着拍了拍她的手,接着眨眨眼打起精神来。
钟令儿时不时打量谭母,发现谭母的心情并不比其他人轻松,眉头紧蹙,凝着惨淡的愁云,而且刚才她过来时,头发披散,显得仓促而慌乱。
或许谭母和谭父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旁人以为的,恶劣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又等了一个钟左右,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李主任和谭谌以从里面走出来。
谭母在钟令儿的搀扶之下急忙忙起身上前,“李主任,怎么样?”
邱女士也让自己的女儿扶着过去,“阿谌,你爸没事吧?”
李主任摘下口罩,说:“手术很顺利,但病人的情况仍不容乐观,现在安排他进重症监护室,再观察两天,看看情况,家属不要太过担心,医院一定会尽力。”
李主任话说完,带着身后的医生护士走远。
谭谌以留下来,扶住谭母的胳膊说:“妈,没事的,这几天我都会留在医院里,任何情况都亲自把关,不会让爸出事的。”
邱女士赶紧说:“亲自把关好,自己人总比一个外人上心些。”
谭母微微蹙起眉,“人家医生护士救死扶伤,对待病人向来是一视同仁,尽心尽力,不分什么自己人还是外人。”
邱女士听了这话,一脸讪讪。
谭谌以说:“妈,不早了,先回家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过来。”
谭母不太放心,踌躇着也没马上说要离开。
谭谌以劝道:“妈,这里有我在,没事的,你还信不过我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谭母只能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别太累,刚做完手术,先去睡一觉,你爸有其他医生护士看着,暂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谭母走了以后,谭谌以余光里发现邱女士和邱果还在边上站着,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开口道:“邱姨……”
邱女士摆摆手,不容反驳地说:“你不用劝我,我不回去,我要陪着你爸,直到她醒过来为止。”
谭谌以说:“我爸目前这样的情况,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你如果真想陪他,不如趁现在先回去休息,下次来医院,顺便帮他收拾一些行李带过来。”
邱女士闻言,转过去对邱果说:“你回去,帮你谭叔叔收拾几样换洗的贴身衣物,明天带过来。”
邱果说:“妈,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谭谌以这会儿没空理会她们,转头去找钟令儿,一转身就发现她一直站在自己身旁,他五根手指微微一松,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等得累不累?陪我休息一会儿?”
钟令儿确实已经困乏,闻言点点头,“好。”
谭谌以带她回了科室的休息室,一进去,他二话不说就往她肩膀上倒,把人搂紧了,这么站着半天也不吭一声。
钟令儿伸手抱住他,问:“没事吧?”
他低声呢喃,“很累……”
钟令儿料想到会是这样,平时他也不是没上过这么长时间的大手术,有时候甚至连着站十几个小时,辛苦都成习惯了,出来以后也不见得是现在这副状态。
但是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毕竟是他的父亲。
他面上表现得淡定,其实承受的心理压力一定比平时更多。
可他却对这次的手术异常坚持。
如果条件允许,钟令儿觉得,他也许会直接选择为自己父亲的手术主刀。
钟令儿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安抚道:“谭医生,手术已经顺利结束了,你为自己的父亲尽了心,也尽了力,你承受住了压力,你真的很棒。”
谭谌以搂住她的力道重了几分,手臂圈得一紧再紧,以此来回应她的话。
小的时候,谭谌以渴望父爱,渴望母爱,渴望阖家欢乐,可事实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到处是争吵,他们言辞毒辣犀利,恨不得把对方戳得千疮百孔才能解恨。
他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无动于衷的麻木,甚至能在他们争吵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由他们中间自在走动。
谭谌以小的时候其实是个活泼的小话痨。
后来父母忙着吵架,忙着对付彼此,没时间应付他,他找不到人陪自己说话,并且受到家庭影响,他的心情很长时间里处于一种阴郁的状态,去了学校也不愿意搭理人。
久而久之,一种冷漠高傲的性格就此形成。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父母终于离婚。
他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茫然无助,他考虑过自己应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
结果就是,父母两边都为他保留了位置,却已经不是完全属于他的家。
他似乎很久都没体会完整的感觉了。
直到他遇见钟令儿,把钟令儿娶回家。
他曾经觉得这段婚姻有点类似于格式塔,和她生活在一起,他会产生一种知觉重组,一种完形趋向,仿佛已经看见了趋于良好和完善的人生结果。
具有一定的完整性。
对他来说,不需要谈所谓的感情和爱,“完形”已经是一种最为牢靠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