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以么?韩野无法回答。他们已经弹尽粮绝,而妖物源源不断地从城外进入城内。
死寂的沉默中,所有伤患都望过来,他们也在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以。”桑持玉回答简洁明了。
阿幺泪如泉涌。
桑持玉重复了一遍,“我保证,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阿幺闭上眼。
他的手松开桑持玉的手臂,跌落在桌边。没等桑持玉给他了结,他的生命已经遽然中止。
桑持玉没来由地感到庆幸,他发现他无法把匕首扎进这个少年人的胸膛。阿幺,一个平庸的名字,在黑街的陋巷里喊一声这个名字,应该会有数不清的人回头。少年人没有姓氏,代表他没有父亲。黑街每年有不少娃娃呱呱坠地,他们中大部分人只有母亲,有的甚至连母亲都没有。
桑持玉开始思索他为何感受不到他们的意义,他并非没有见过悲壮的牺牲,并非没有感受过滚烫的鲜血。然而今日,好像脑子里打开了一个隐藏的开关,他一下明白了他们的悲欢。
或许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深刻地介入他们的世界。就像苏如晦曾经所做的,为他们而战,听他们流泪,看他们死去。
内城坊,苏如晦挥着锄头,汗如雨下。他的身后,蜿蜒的沟渠交织成繁复的阵法,孩童和女人们齐心协力推着矿石车,抱起灵石矿填入沟渠。陆瞎子举目眺望,颤声道:“快了,公子,星阵就快完成了!”
苏如晦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摸出腰囊里的罗盘,喊道:“桑持玉,准备撤退!准备撤退!一炷香之内,所有人返回内城!”
前线阵地收到消息,混混们的脸上终于有了光亮。
“公子!”陆瞎子攥着苏如晦的手臂,“我们的法门秘术者只有四人,现在只能开四次法门。可是前线阵地足有三个,山火巷、茶水街都超过了百人,雷公街这边死伤最重,只余四十人。我们……要不我们先把桑公子和韩野接回来吧。”
桑持玉这边听见消息,韩野同他对视。
错过这一次法门,下一次就要两炷香后。但是内城那么多百姓,怎么可能等他们回到内城再离开?星阵一旦启动,不光沟渠里的灵石瞬间耗尽,法门秘术者也要承担极大的秘术消耗,绝不可能再为他们开第二次法门。
拖得越久,风险越大。
“苏如晦,”桑持玉问,“我们没有第二次开启法门的机会,对么?”
苏如晦闭了闭眼,道:“没有。”
韩野深吸了一口气,道:“先去救另两个阵地的人吧,他们人多。”
苏如晦抬起头,周围的法门秘术者等着他下令将法门开在何处。他握着拳,指甲嵌入肉中。像有一把刀割着他的心口,每一次心跳都鲜血淋漓。他担负着数万百姓的命,他担负着极乐坊和大悲殿的命,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最理智的选择。可他要如何做下这个决定,放弃桑持玉,选择其他人?
“苏如晦,”桑持玉沉稳的声音从罗盘中传来,“不要害怕,我们会在一炷香之内赶回内城。”
真的可以么?
苏如晦知道他在说谎。
“苏老板?”法门秘术者等着苏如晦下令。
片刻后,苏如晦缓缓抬头,道:“去山火巷和茶水街,救人。”
第85章 你是我的小猫
没有法门,他们必须穿越整个妖邪四伏的外城,徒步前往内城。桑持玉为自己的火铳装填弹药,将横刀挂入皮革刀带。大家都知道他们即将面临怎样的境地,惨白着脸开始准备刀剑和弹药。
一个断了腿的伤患躺在木桌拼成的床铺上,伸出手拉住桑持玉的衣角:“不要丢下我……桑公子,不要丢下我……我不想被妖怪吃掉。”
其他伤患的脸色也十分灰败,他们离内城太远了,这些受了重伤的混混根本走不过去。
桑持玉看向韩野,道:“我们带他们一起走。”
韩野点头,道:“能走的给爷拿起火铳,不能走的上板车!板车先行,火铳殿后,我们所有人一起走!”
韩野从柜台下面拆出铁板,黑街抢劫频发,这些做生意的用铁板覆盖柜台,以便藏身躲避流弹。他把铁板分发给板车上的伤患,充当盾牌,让他们遮掩身体。四十个人,十余个伤患,三架板车。几个混混扯出食店楼上的棉被,剪成碎棉布,包裹在在板车车轮上,减弱行驶过程中发出的声响。他们蹑手蹑脚将板车推到门口,桑持玉打头,撩开一角油布,屏息观察对街情况。今夜没有月光,夜色浓郁如墨,深远朦胧的寂静里,一切像噤了声。
夜色给了他们绝佳的掩护,他们必须悄无声息地行动。
三个肉傀儡先行探路,混混们拉着板车,小心翼翼跟在他们后头前行。桑持玉和韩野蹲在廊柱后面殿后,一左一右,火铳瞄准对面。第三架板车顺利离开食店,对面依然没有察觉。他们竭力降低声响,车轴转动的辘辘声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罗盘另一头,苏如晦听着桑持玉的呼吸,心跳几乎静止。
板车走到荆棘铁网,陆续停下。混混们白了脸,他们把这茬给忘了。铁网不仅断了妖物前进的路,也断了他们撤退的路,他们可没法儿跟肉傀儡一样爬墙行走。一个混混拿出火药,做口型问要不要直接炸。桑持玉按住他的手,从腰囊里拿出两张腐蚀符箓,贴在铁网上。火药动静太大,一炸就等于自爆位置,想不到这腐蚀符箓倒是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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