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孤的好日子,没有堂上父母,就无般遮丽今日。”般遮丽道,“孤要送父亲和母亲一样礼物,聊表孤的孝心。”
“哦?”珠夫人感到意外,“孩子有心了,且不知是什么样的礼物?”
般遮丽再次鼓掌,奴隶举着托盘,躬身走上经堂。乌漆托盘里放着一个滚圆的物事,用红布罩着,似乎颇有分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珠夫人好奇地望着那礼物,经堂里静寂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般遮丽聚焦。般遮丽拔出金鞘长刀,以刀尖挑开红布。第一个看见“礼物”的乐奴面如土色,失声尖叫了起来。那托盘里盛了个血淋淋的人头,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只那双眼圆睁着,瞳子没有神采,墨水一样黑。
那是珠夫人的儿子——莫夏。
珠夫人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看向般遮丽。
般遮丽笑道:“如何,母亲,你对这礼物满意么?”
“畜牲!”王君震怒,“把这不孝女给孤拿下!”
他话音刚落,左右两侧宾客皆振衣而起,袍袖翻开,他们长刀凛冽的刃贴着衣襟抽出。锋刃割破悬挂的红绸,经堂里所有悬挂的红绸如飘雨般四散。红绸落下,所有兵刃都指向了堂上的王君和珠夫人。
般遮丽悠悠笑着向王君举杯,“王父,首领们一致同意,孤才是玛桑未来的王君。您老了,该让贤了。”
“畜牲,你杀了我儿,我要杀了你!”
珠夫人蓦然暴起,拔下发髻上的金簪,疯子似的朝般遮丽撞过来。般遮丽眼也不眨,双手握住金刀对着珠夫人的脖子悍然一斩。那细嫩的脖颈子就像竹子一样断了,截口平整,鲜血泼剌剌从那儿喷出来,溅了般遮丽满身。插满金钗的头颅哐当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桌子腿边上。般遮丽的红裙染了血,更红了,艳丽如最热烈的火焰。王君瞋目结舌,颤抖着手指着般遮丽,话儿哽在嗓子眼儿,说不出口。
般遮丽提着刀,踩着满地血,一步步踏上木阶,来到他的面前。
“挪个位子。”她说。
王君颤着身,手脚并用爬下王座。
般遮丽转身,在人们崇敬的目光中落座,高声道:“从今往后,我般遮丽,便是玛桑的王君!”
所有人放下刀,敛衣而跪,对着般遮丽长拜。一众男男女女都削了一截儿似的矮了下去,般遮丽环顾他们漆黑的脑勺,满意地微笑。打从两年前她就计划着今天,调动卫队兵士,和各寨首领谈判,桩桩件件都耗费心力,她无暇看顾迦临,才把他送往前线,暂时远离王寨这个权力的漩涡。前头假意答应珠夫人让她成婚,便是为了在婚礼这一日逼宫。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除了迦临那块儿,她有些头疼。按照他的性子,只怕又要气上一段时日了。无妨,等她把他迎回来,扶进她的金帐,她一边睡他一边哄,他们有的是时间。
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的婚礼不算啊,”她指了指那个新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不重要。送你一筐金子,你回家去吧。”
她还没说完,一个蓬头垢面的战士连滚带爬冲上独木楼梯,高声喊道:“王君!不好了!中原人夜袭鸣鸠山,前线战士全军覆没!全军覆没啊!”
四下寂静,宾客们仰起头,张目结舌。王座上的新君怔怔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心里有一块天地静静地塌陷。
她仍不相信,一字一句,字字刻骨,问道:“全军覆没,是何意!?”
“全死了!一个不剩!”那战士哭着道,“全死了。”
迦临死了,属于迦临的记忆终止,穆知深从灵媒的术法中出来,同谢岑关一起回到百里决明和裴真身边。般遮丽同迦临阴差阳错,有情人终隔阴阳,看得百里决明心里难受得紧。独谢岑关这二百五没心没肺,拍着穆知深的肩膀说:“辛苦了。身子可还好吧,等回江左熬些汤药补补肾。”
般遮丽无暇悲伤,日夜伏案批阅前线传来的战报。玛桑势弱,她打开阴木寨,让祖先穿着腐烂的骨骸去往前线。凶尸为玛桑军队扳回一城,他们隔着鸣鸠山,同中原人隔山而望。秋天,第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中原传来了天女临盆的消息。那一天西天铺满红霞,一朵艳丽的红莲在云端盛开。这神异的景象让所有人注目,远天的信鸽飞掠千山万水,告知般遮丽天女诞下了一个眉心有红莲胎记的童子。
首领们铺开那日聋者画下的画像,莲花宝座的中央,童子叠手闭目,眉心一朵六瓣红莲。
大家热泪盈眶,天音的灵媒终于降世。
“送九死厄去中原,”般遮丽说,“这是我们赠与莲花童子的礼物,他终有一日会回到玛桑。”
灵童降生之日,中原人送来休战的帖子。或许就连他们都折服于神异的红莲,相信灵童会带给他们转机。那一天般遮丽关起门整理迦临的遗物,她翻到了她成人礼那天他穿的衣袍。深红色,绣着金线,他保存得很好,还是崭新的,他一定很喜欢这件衣裳。窗外是漆黑的天穹,星子飘飘摇摇挂在穹心。般遮丽独坐于灯下,一寸寸抚摸这件衣袍。她想起成人礼的那夜,迦临穿着这件衣裳,戴着金色的面具,坐在帐幔后面等她。
他因何而死?是因为中原人的夜袭,还是因为他误以为她不要他?
她独自坐了一夜。